“陈、佳、茵,”他握着铅笔,重重地在精心挑选的信纸上写下这三个字,打算第二遍用蓝黑色墨水的钢笔再度刻写,使其与刻痕相依。
铅笔一字一划描摹出的不堪笔锋,又因为下笔太重不能肆意擦去,难以成型的牵肠挂肚均匀地涂抹在灰色偏旁的拥挤里,扭曲。
钢笔的笔锋左右两半的夹缝漏墨,中指第一指节处被染成了深蓝色,像是受了很久的伤第一次结壳。若是小时候贪玩的他一定会先扒开那一层壳,里面不出意料地会淌出缓缓的血,但现在的他已经经历了最漠然的离别。
爸爸妈妈离婚,法院判给了爸爸,爸爸再娶,妈妈再婚,原先幸福美满的家庭又组成了新的家庭。他们幸福吗?美满吗?
他是从始至终的局外人,就像大树上一定要被砍掉的枝杈,若是被工人锯走,那么剩下的那两支分支,就自然,和蔼可亲得多。
他在童年支离破碎的陶罐子里无处可躲。
陈佳茵也说他很可怜,还骂他没资格形影自怜——因为他苦追了陈佳茵六年,谈情说爱里的不平等,像癞蛤蟆一样伏在对方的脚边,靠的紧紧,被翻白眼,被流言蜚语里的“那个不学无术的男的怎么敢的啊”概括,被同学录里零碎的辱骂淹没,陈佳茵在寄语那一栏写的是:再见。
那时候她的字规矩圆整,那时候她习惯性留着学生头,笨重的厚刘海,不会像其它女生那样故意留两缕头发在耳前,而是通通别到后面,露出小巧的耳廓。
上课下课都安安静静的,但是回答问题的响度足够传到他的鼓膜,最后一排最角落的那个位置的课桌里,无数的“陈佳茵亲启”被折成纸星星、千纸鹤,无数次小臂在空气里划出刚好送到她眼前的轮廓,无数次在垃圾桶里翻到自己那歪斜的字迹,从来都难以述出一颗真心。
她真的认真看过了吗,他的字真的像小学语文老师说的那样——像爬行的肥虫,更像虫的精或卵,拖着绵长恶心的液体般竖立在纸上吗。
他不知道。
他握住铅笔的手不经意淌出了许多的汗,绿色的中华牌铅笔,脏兮兮的卷笔刀蜷在书包的空白课本里,他取出那个放置在透明杂物柜的青辣椒修笔机,那是陈佳茵送给他的小学毕业礼物。
“展信佳。”
我不知道你看到我这封信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你快忘了我的名字,小学我们是同班同学,你是一对一帮扶成绩差的我的宣传委员,每次出黑板报我是你最惯用的抹布执行员,所有人都对我避而远之的那段时间里,你握住我的手腕带我去办公室找老师理论。
你说我真的没偷东西,你说我再坏也坏不到那样的程度。
我居然哭在了办公室里,四年级不写作业被老师扇巴掌的时候,我没哭,老师把爸爸和妈妈请到办公室一起骂我的学习状况的时候,我没哭,比我小一岁的弟弟,那个女人的儿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新的游戏机,骂我就算我再攒六个月也不能买到的时候,我跟他打了一架,然后我爸来打我的时候,我也没哭。
你轻轻举起我的手,啪的一声站起说:“老师,我相信娄皓没拿我东西。”的时候。
我在最讨厌的班主任的面前,展示了我生平最脆弱的一面。
有时候我也挺讨厌你的,因为小学你对我的特殊关照,初中又破天荒分在了一个班,我跟你接触的机会那么那么多,可你那么耀眼又友善,大家都愿意跟你玩,也有很多的男生喜欢你。
然后你就喜欢了一个你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一个,跟我一样的不平等追人。我时常纳闷,天鹅怎么也喜欢伏在对方的肩。
初三开始发力地对你奋起直追,写数学物理写到两三点,第二天五点半起床接着写化学,第一次模拟考试距离你很近,就在你的后面三十多名。
中考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跻身一跃成了班一,光荣榜放榜的时候,你的名字在我名字的下面。
陈、佳、茵。
那是一个好听到不得了的名字。
那是我考的最好的一次。
高中你的学校在我的对面,我总喜欢站在我校门口远远观望你熟悉的身影。
我好想第18次靠在你的耳边,轻悄悄地让风的气流问你:
能不能答应和我在一起。
——
小宇宙,大裂缝勇敢青春伤痛写手!不怕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