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叙话结束,又请香奉神,宣读御诏,授予大乾节符,待得礼尽,已过子午。
京中不少好友、昔日的伴读,都入宫来看他去,与她同游御花园,连在外游玩的樊宜兰也来了。
古亭里只剩四人,樊宜兰站在栏杆前,望着天边云色,“楚三姑娘的云游之志,在今日要实现了 。”
楚安瑜一身华服,流苏坠落至肩头,更像是禁锢着她的枷锁,笑道:“是啊,要实现了。”
天色暗了。
御花园里的宫灯亮了。
楚安瑜缓步走到台阶上,月华铺满身,“天下赋税,万民徭役,锦衣玉食,天下人供养着皇族、贵族,战火四起,王朝倾覆是小,万千黎民受罪是大,朝廷腐朽,需以女子牺牲为大局。”
亭内三人愣住。
楚家,刻在所有人骨子里的忠良世家。
暮春三月,御花园里开着的花也不多了。
园角一树珍贵的绿梅有嶙峋的枝条,像极了那雁门关外无人收殓的尸骨。
落日霞光披在楚安瑜身上,她抬手轻轻折下一支绿梅,放于姜雪宁掌心,“绿梅送出之时,必将归于故土,待得中原铁蹄踏破雁门之日,记得带上我所钟爱的花,迎我还与故国。记得告诉哥哥,我回来,每年一盏的花灯,一盏都不能少!”
泪水陡然模糊了视线。
姜雪宁轻轻抱着绿梅,连连摇头,哭腔道:“不,我不行,我不行…我送不出去,我不行……”
楚安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似是抚摸,似是安抚,似是鼓励,似是相信,“你能行,你们都能行,跨过那条鸿沟。”
沈芷衣咬紧了牙,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掉落。
“拿着它,往前走,莫回头。”楚安瑜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羊脂玉佩,刻有鸾凤,清平公主象征的玉佩,见此玉佩,如见其人,姜雪宁可以在大乾横着走了。
姜雪宁就这么望着那道身影远去,在黑暗中消失。
“阿瑜,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送出绿梅。
待你回家,带着你最爱的西府海棠迎接。
带你回家。
*
姜雪宁浑浑噩噩地坐在马车上,哭的撕心裂肺,浑身抖得厉害,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绿梅。
张遮坐在一旁,递了块锦帕,看着她接过,越擦越多,掉个没完。
张遮抿唇,开口:“楚三姑娘如愿以偿,待得他日还朝,她应当很高兴的。”
“会有机会吗?张遮,你说会有机会吗……”
张遮一时默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世是沈芷衣和亲,回来的是一具尸体,这一世是楚安瑜和亲,回来的会是什么……
过了好半晌,才慢慢道:“会有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雪宁哭着哭着又笑了,抬眸看向张遮,“是啊,很好了,可惜还不够……”
远处车外传来欢呼之声。
清平公主的车驾驶出宫门,顺着笔直的长安大道一路往城外走去,夜空中绽放烟火,美丽绚烂。
姜雪宁发泄的哭了一场,似要把黑暗驱走,留下光明。
张遮藏在宽大的衣袖里的手握紧成拳。
眼前的少女从未这般放开了哭过,遇刺坠马时没有,众生唾弃时没有,拔刀自刎时没有。
她就靠坐在那,捧着那支绿梅,眼泪也不擦了,放声大哭。
煎熬。
待她哭累了,世界安静了,张遮心里却如蚂蚁般啃食。
下人拉开车帘,张遮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将她唤醒:“到姜府了。”
姜雪宁睁开眼,恍惚了一下,怔怔地看了眼张遮,才道:“有劳张大人。”
她捧着绿梅下车。
脚步踉跄。
张遮伸手扶了她一把,认真道:“楚三姑娘会回来的。”
姜雪宁回眸望他,一双眼睛微红,兴许是眼泪流干了,只是颤抖地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去。
姜伯游站在门口陷入沉思,姜雪宁只是木然唤了一声“父亲”,便径直往内走。
至此,临淄王大婚后不久,姜侍郎府的二小姐姜雪宁,没过多久便去了蜀中,而乐阳长公主求得皇帝应允,云游四海。
听说,姜二姑娘上马车时,眼角还留着泪,六神无主,手里紧紧拿着一只梅瓶,插着一支尚未枯萎的绿梅,对了,还有一枚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