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心愿

楚安安瑜一早就出发去了姜府。

去看看那信，顺带将那五万两白银还给她。

刚进到姜府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

周寅之从这件事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这汹涌大海里掀起的一小朵浪。

他曾想过，勇毅侯府倒台后，姜雪宁这个小姑娘能给他带来什么?

然而这一次，他发现——

连这个小姑娘，他都还没探到底。

更别提一直在幕后的楚安瑜，燕世子冠礼仪那日，他可是亲眼看到是楚安瑜悄悄跑到乐阳长公主身边出的主意，不然燕世子的冠礼都不知能成与否。

他这次来姜府，收起了架子，像从前在姜府做事一般，谦卑而隐忍个。

两人擦肩而过。

＊

姜雪宁数着银票，一旁的楚安瑜一脸凝重地看信。

信看完了，楚安瑜想起秋儿的话，他们碰到了谢危的人。

“宁宁，你是不是给谢危放了消息?”

姜雪宁一怔，后又点头。

她暗中透露的消息，以使谢危那察觉到蛛丝马迹，进而掺和到这件事，为大局加了一层保障。

谢危他肯定以为是她做的了。

不对——

她那么害怕干嘛，这事不是做的挺完美的么，连谢危都蒙在鼓里。

安心安心。

“两位姑娘，乐阳长公主殿下来了，说是找两位姑娘出去散心。”

＊

府门前，沈芷衣一身水蓝色骑装，站在一匹漂亮的枣红色骏马前，乌黑的长发都扎了起来，绑成辫子，手指间还转着一条马鞭，有股前所未有的飒爽。

她脸上挂着笑，明媚极了。

两人都是初次见她这副装扮，眼中难掩惊艳。

一个月没见，沈芷衣似乎有了些变化。

她脸上原本的娇蛮沉了下来，有了种帝国公主的静默稳重，眉目间多了几分霜雪似的冷冽。

见到两人，沈芷衣道：“我说阿瑜怎么不在府中，原来被你拐了。”

沈芷衣只叫唯一一个跟着她出来的侍卫将两条马鞭递给了两人，“今日我便是出宫找你玩的，好些年没出宫看看，往日你们和燕临、楚景桑都玩些什么，也带我去玩玩呗。”

楚安瑜却是大病初愈，推辞了一番。

沈芷衣闻言，看了看已经爬上马的姜雪宁，对楚安瑜道：“那你坐在马上陪我走走也行。”

言语间能听出沈芷衣心情并不好，所以楚安瑜没再推脱，利索地上了马，沈芷衣见她动作娴熟，眼神黯了黯，不知想了什么。

两匹马，三个人上了街。

京中天气已经冷了，人没有那么多。

楚安瑜穿得挺厚，从入冬起出门就必披一件斗篷。

然而三位靓丽的女子骑着马在街上走，无疑吸引了不少目光。

楚景桑是经常带楚安瑜出去玩的，这大街小巷，她也算熟悉。

两人指着左右商铺、楼台同沈芷衣叙说，很快到了城西市街。

到了一条街道附近，只听得前面有吹吹打打闹闹的声音。

众人都挤在两旁看热闹。

沈芷衣好奇起来：“前面在干什么?”

姜雪宁看着这条路有些眼熟，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不仅是姜雪宁，楚安瑜也忘了。

两人一同道：“芳吟出阁！”

这两日太忙了，蜀地任为志派来接亲的人已经到了，尤芳吟今日出阁啊。

沈芷衣好似听过这个名字：“伯府那个庶女吗？”

“我和阿瑜得去送她一程，殿下去吗？”

“那便去看看。”

听说这尤芳吟是受宁宁救命之恩的，这件事她是听过的，颇有些好奇这个尤芳吟是什么样。

＊

她们出了城，在城门外附近的一条道旁的茶馆坐了下来。

出京入京，都要从这条官道走过。

这些年朝廷收了不少赋税，也却是干了些事，这官道直通南北，横贯东西，促进了经济发展。

往来的行人有许多。

荆钗布裙的茶水娘子拎着茶壶，挂着笑脸走在桌与桌之间，为客人们添茶。

三人下了马，沈芷衣将马系在一边，茶水娘子热情地招呼着她们。

走进茶棚，然而低头瞧见那长凳上黑乎乎油腻腻的一片，却有些坐不下去。

茶水娘子见她们三人的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连忙拿了巾帕用力擦了擦长凳，不过这条长凳常年有人坐着，再怎么擦也好不到哪里去。

茶水娘子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笑起来道：“小店寒酸，让三位姑娘见笑了。”

妇人笑容淳朴。

沈芷衣往日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人，怔了怔，才道：“无妨。”

那娘子在桌上放了三个茶碗，给她们添上茶水，“看您三位应该是在这等人，茶水粗劣，也只好将就些了。”

姜雪宁喝了一口，笑着道：“也蛮好。”

那娘子也没想到她混不在意，比较富贵人家又有多少会关注民间生活呢，愣了一下才拎着茶壶走开。

这简陋的茶棚来了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难免惹得周遭人瞩目。

但毕竟这是京城外头，谁不知道是天子脚下?

想也知道这三位姑娘身份不简单，便是看外头牵着的两匹马都不寻常，也没人敢上来搭讪什么的，更没人生出歹心。

客商都是走南闯北的，很快便聊了起来，倒显得小店格外热闹。

楚安瑜有些失神，她刚刚得知消息，花影竟然在通州！

那里离京城有五十里，坐马车也要耗费两个时辰左右，萧定非跑去哪干嘛?

他不是谢危的人吗？这个节点跑去通州，找死啊。

沈芷衣的目光落在那盏粗茶上。

过了很久才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这种路边歇脚的茶铺的茶都是上等茶叶的碎渣泡出来的，淡中有涩，回味也无甘甜，反而有隐隐的苦味。

连将就二字都算不上。

沈芷衣的神情有些恍惚，楚安瑜也恹恹的。

姜雪宁这时才察觉到，沈芷衣有心事，阿瑜有时无端会生出情绪。

正暗自思索间，几匹马护着一辆马车过来了，马头上还系了鲜艳的红绸，一看便知有喜事。

姜雪宁大喊一声：“芳吟！”

到蜀地有段距离，按照他们的速度怕是要十五日才到，所以尤芳吟今日没穿嫁衣，只是穿了一身鲜亮的衣服，头上簪了花。

刚出府时，还有些失落。

可听见这一声喊时，他骤然转喜，对来接亲之人道：“就在这个停！”

尤芳吟下车来。

楚安瑜也回过神，和江雪宁沈芷衣一起走出茶棚。

尤芳吟眼底的泪都要掉出来了：“我还以为两位姑娘不来送我了。”

姜雪宁“呀”了一声：“怎么说也是成亲的大好日子啊，妆都上了，你这一哭可没人帮你补上。这不是来了吗?”

楚安瑜笑道：“别听她的，我帮你补。”

沈芷衣在旁边，看了看尤芳吟，又看了看她身后要接她去蜀地的那些人。

于是问：“这是要嫁去哪?”

尤芳吟这时才注意到沈芷衣，有生人在场，一下有些露怯。

楚安瑜便道：“这是乐阳长公主，人很好的。”

尤芳吟吓了一跳。

但听她说人很好，想来是对她们不错的，她神情里便多了几分感激和亲切。

忙躬身行礼：“见过斩公主殿下。”

周围护送的人也吓了一跳，哪里料到来接她的人还有公主，不由生出几分畏惧，同时也对尤芳吟刮目相看，暗道未来主母是有本事的人。

沈芷衣淡淡道：“不必多礼。”

有方言这时才有些兢兢战战回答道：“是要去蜀地，自我生下来后就没去过那样远的地方呢，山高路远，才派了这么多人来接。还有条蜀道，可高可险了！”

沈芷衣又恍惚了一下：“那样远啊……”

“是啊，离开京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尤芳吟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担心和忧愁，她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京城，清秀的眉眼便也舒展开了。

“不过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也好。”

对她来说，这座京城值得留恋的并不多。

他并没有多少对离开故土的舍不得，反而对即将到来的全新生活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灰蒙蒙的天际，低低的压着大地，凋零的树木在远上叠出重重阴影，偶然能瞥见一抹寒鸦的影子掠过高空，向林间避去。

大雁早已飞向南方。

地上是连片的衰草，可明年春风一吹便会满山皆绿。

沈芷衣的目光也随着这连片的衰草去远了。

离开京城，远嫁蜀地。

她轻轻笑起来，眉目间笼罩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苍凉惆怅：“去远了也不错啊，真羡慕你，离开这里便自由了。”

“……”

姜雪宁好像意识到沈芷衣的心事了。

上一世沈芷衣去番邦和亲是在年后不久。

不是还有几个月，难道沈芷衣现在便知晓了?

远远的，阵阵马蹄声传来。

一队禁卫军驰马来到她们身边，为首之人看到沈芷衣才放下心来，翻身下马，向她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和圣上得知您出了城，都有些担心，特命末将前来护你周全。”

沈芷衣神情间多了几分恹恹。

她早知道，说好的放她出宫散散心，也不会太久。

笑了一声，于是道：“我回宫去了。”

楚安瑜看着她，忍不住问她：“殿下也不想待在这皇宫里吗？”

沈芷衣脚步一顿，回眸看她，沉默了片刻，才淡淡一笑：“谁想呢？”

世间有太多的不得已。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也不能幸免。

沈芷衣直接翻身上马，也不管这些禁卫军，驰马向京城而去，将所有人甩在身后。

楚安瑜站在原地，远远望着，竟觉得悲哀。

这一天，她送走了尤芳吟。

这一天，鞑靼来求亲的使臣入朝见了皇帝。

这一天，勇毅侯府一案圣上下旨——

家产抄没充公，削爵贬为庶民，燕氏主族杖三十，流徙黄州，非诏不能擅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