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带着楚安瑜去找周寅之,今日刚好是他当值,两人便以探监的名义去了尤芳吟所在的牢房。
尤芳吟正对着那一扇窗透进的天光读书。
两人走进看,发现她读的是《蜀中游记》,看名字像是介绍蜀中风土人情的。
姜雪宁惊讶,“怎么突然看起这个来。”
尤芳吟识的字不多,因此看得很吃力,但也格外全神贯注,姜雪宁和楚安瑜走到她身边她才察觉。
先是一吓,后是喜笑颜开。
“上回二姑娘说的是,芳吟仔细想了想,已经找到法子了,不出两月就能离开伯府。”
姜雪宁愣住:“当真?”
别说是姜雪宁了,楚安瑜都没反应过来,她这处境,有什么好法子能离开伯府?
楚安瑜问:“什么法子?”
这一刻,尤芳吟似乎有些忐忑,面上微红,声音细小:“就是……”
“什么?”
尤芳吟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大了些:“我要嫁人了。”
“……”
姜雪宁和楚安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
楚安瑜柔声问:“嫁谁?”
尤芳吟也是生怕她们误会,连忙解释:“蜀地的那位任公子,不是真嫁人,是假成婚,我同他立了契约,待到蜀地之后便可和离。
届时芳吟便是自由之身,可以离开伯府,安心做事。”
立契约,假成婚!
楚安瑜脑瓜子嗡嗡的。
姜雪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么惊世骇俗的法子,哪怕是上一世她所认识的尤芳吟也不敢想吧?
楚安瑜略一思索,这个法子可行,这个嫁人的对象也可行。
第一,任为志缺钱,有求于她;
第二,远居蜀中,嫁过去便能离开清远伯府的视线;
第三,她的姐姐尤月也正想要入股盐场;
第四,用尤芳吟的话来说,任为志像个好人。
姜雪宁还有些没缓过神来,问:“他有什么反应?”
尤芳吟脸颊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像愣了许久,也不大敢相信。可我手里毕竟有二姑娘给的钱,他不认人也得认钱吧,所以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还是坐下来问我原委,我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了。”
这时她想起什么,连忙摆手。
“不过有关姑娘的我一句都没提,他也还不知道。”
“最后走的时候他同我说,便是假成婚,也是终身大事,不敢儿戏,更不敢鲁莽地答应我。
所以叫我将此事先放上几日,一则他需要冷静考虑考虑,奥泽也希望我回去之后仔细想想,若我几日之后说不后悔,他才敢说答不答应的事。”
这般听来,那任为志倒像个君子。
不像吕显那个奸商。
楚安瑜问:“那他现在答应了?”
尤芳吟道:“答应了。”
“他家中并无父母,事事由他自己说了算,成婚后便是名义夫妻,不敢侵犯,也不必强要半年之久,待到蜀中安顿好后便可和离。我已同他立字为据,就看什么时候来提亲了。”
尤芳吟在府内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只怕家人不会在她身上多花时间。
她与任为志这个假成婚,倒也算地位平等。
且尤月也指望着从任为志这里赚点钱,大约会借这桩婚事索要些什么,那也没关系,给她就是了,事情并不难办。
这个外人面前木纳、胆小甚至笨拙的姑娘,大智若愚,内秀于心。
若是尤芳吟是个计较得失,瞻前顾后的“机敏之人”,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胆大的决定的。
接下来楚安瑜就站在一边听她们讲正事。
一万两的干股已经成了,任为志也答应了这干股可是转让他人。
尤月也出了二千两之多入了股。
事情进展的顺利,局已经布好,只待后续了。
楚安瑜心里是惊叹的,炒股!
尤月怕是要惨了。
“芳吟,等你出嫁,我给你出十里红妆。”
尤芳吟连忙摆摆手,她怎么能让三姑娘破费呢,更何况是十里红妆!
“不、不,不用十里红妆,去蜀中的路途遥远,十里红妆太麻烦了。”
楚安瑜一想也是,十里红妆太引人注目了,万一遇到个劫匪,只怕是命都难保。
于是她褪下左手的翡翠镯,给尤芳吟戴上。
姜雪宁望望自己的手腕,她今日没戴镯子,从头上拔下几只珠钗,簪在尤芳吟空空如也的发髻上。
*
出了牢房,周寅之在外等候,带她们走出牢房并送到门外。
“二姑娘,回府吗?”
姜雪宁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跟天方夜谭似的,万一那任为志是个骗子呢?
“去…蜀香客栈。”
本不该与这件事有纠缠。
毕竟那次生丝的事留有隐患,姜雪宁更本不知背后有谁在窥伺,贸然掺和进来,暴露自己,会很危险。
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
这个任为志,她非看不可!
马车上闭目眼神的楚安瑜见她在思索着什么,出声道:“宁宁,吕显在查你。”
姜雪宁:!
“吕显身后是谢危,怕是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暴露。”
姜雪宁:!
姜雪宁突然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闭眼,喃喃自语:“谢危…”
突然,她又猛地睁开眼,看向楚安瑜,疑惑道:“燕临冠礼那日,你跟着谢危进了谢府,他找你做甚?”
“手腕被猫划伤了,给我涂点药膏。现在已经好了,别担心。”
姜雪宁心中有点莫名的不快。
姓谢的这么好心给阿瑜涂药,肯定是居心不轨!
姜雪宁心中暗暗想到,觉得谢危越发危险,她得看着点儿自家阿瑜,万一哪天被谢危杀了怎么办?
没一会儿到了蜀香客栈。
两人下车进入,姜雪宁点名道姓要见任为志。
还是楼上那间客房。
任为志打开门,他第一次见楚安瑜、姜雪宁。
迎她们进来后,整个人都有些惊讶,看她们的打扮也不像是商人,不由问:“不知两位姑娘找在下是何事?”
姜雪宁却皱眉没有说话。
她盯着任为志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皱紧的眉头也没有松开,绕着他从左边看到右边,从右边看到左边。
任为志忽然觉得自己像菜市场上摆着的猪肉。
任谁被这么打量一圈不自在,任为志咳嗽一声,再次小心询问道:“姑娘?”
楚安瑜终归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姜雪宁的脚步停住。
五官生的还可以,就是不像商人,像书生。
这人看着似乎还行?
姜雪宁再次确认一下:“你就是任为志。”
任为志还有点懵:“是。”
姜雪宁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苛刻和审视:“你同芳吟立了契约,要娶她?”
任为志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原来是为这事来的!可先前尤姑娘也没有说伯府里谁和她关系好,眼前这两位姑娘难道是尤姑娘娘家的人?
他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硬,额头上也冒了汗。
一时有些尴尬,讷讷回道:“是。”
这人也真是倒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拿钱回去搞卓筒井没过多久就遇到波折,盐场出事少了个干净,被命运逼到角落,无奈吊绳自尽。
若是芳吟嫁他,他又去上吊,那芳吟岂不是成了遗孀,要守寡。
等等——
遗孀,眼前这倒霉鬼要是真吊死了,盐场可不就是芳吟的了,那我们芳吟岂不是坐拥家财万贯?
咳咳,当然只是想想。
姜雪宁目光和善了些,“任公子,我们坐下来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