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有段时间,我父母……我其实更喜欢喊他们爸爸妈妈——他俩每次闲下来和我待在一块儿时,总会对我说一句:“小榆不开心吗?你笑一笑嘛。”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但我并不开心。
我那个时候很想要他们多陪陪我,而不是一通电话一个客户就可以随时抛下我。可我从来没告诉过他们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后来我能够娴熟地扯出一个微笑,他们却不再向我提出这个话题。
刚检测出抑郁症时,母亲偷偷哭过几次,他们反思自己对我的关心太少,商量着如何弥补……我都知道的,但我并不完全认同他们的自责。
我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强大,我本不应该这么脆弱。世界上明明还有比我更可怜的孩子,我的父母让我衣食无忧,我又凭什么只怪罪他们呢?
于是我习惯了在父母面前多笑笑,但哪次是发自内心,我也分不清。
至于在外人看来,我很少笑,一般都是冷冷的,一走神,表情还可能会像生气似的。
所以我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冲乔微远笑笑说,“没有,刚刚走神了。”
乔微远点点头,看我的眼神很真诚,“我这人不太会聊天,刚才要是有什么冒犯你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微微歪头,忽觉这人和前两次见时转变很多。
他好像已经把我当作了朋友。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不算朋友,他比我大十一岁,听起来有如隔了一条鸿沟。
忘年之交?我脑子里蹦出这个词,蓦地忍俊不禁。
乔微远看我笑,又凑近我,悄悄指了指我身后,小声跟我说:“说实话,你笑起来真好看,比那个明星还要漂亮。”
我眨眨眼,迟疑地转头去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是会让我误会的。
*
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看见乔微远和我父母聊得甚欢。
母亲似乎很欣赏他,也是还因为认出他就是上次在医院的那个男人。
乔微远看到我时笑了笑,但我母亲比他先一步给我打招呼,招手让我过去。
我猜他们肯定聊到了那天在医院的事,我并不想再提,走过去时耷拉着头,手指也不自觉地相互摩挲。
他们说着客套话,我站在一旁努力装作是个无关路人。
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再有人过来参与讨论了,我真的很讨厌跟不熟悉的人打招呼聊天。
我听他们聊项目往后的发展,只觉无聊得很,直到乔微远的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我抬头看他,他看了眼手机跟我们说:“抱歉,失陪了。”
我眼神跟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思绪早已无法控制。
“小榆。”
我听见母亲在喊我,但我的思绪被刚才那段来电铃声扰得凌乱不堪,只意识不清地轻声应了个“嗯”字。
母亲问我:“小榆累了吗?要不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装作无事的样子跟父母说再见,心里却惦记着刚才那个铃声,迈出的每一步都将那猜疑更加重一分。
其实只是一段吉他弹奏的曲子罢了。
但这段旋律我曾经反复循环,固执地想将那些音符刻在脑髓里,想要每时每刻念念不忘……尽管我后来还是冷漠地将其淡忘,可是……
可是……
我在酒店门口看见了乔微远。
他站在门外台阶最底一阶,路灯高高挂起,光线打在他侧脸,映出暗色的阴影。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好像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悲愁。
我独自站在台阶顶端,司机并不催我,我望着乔微远,直到他挂掉电话,转身看见我。
“你怎么出来了?”乔微远看了看不远处等待我的司机,反应过来问我:“要回家了吗?”
我宕机了般摇摇头,毫无顾忌地问他:“你看起来好难过,发生什么了吗?”
乔微远并不介意我的无礼,他捏着手机从台阶下稳稳走上来,声音带着些落寞:“是我的一个老师患了很严重的病,刚刚病情加重了,他的家人给我打电话说老师一直想再见我一面,我……”
“现在就去吗?”我像上次那样截住他的话。
他愣了一下,点头之际被我拽着往台阶下跑。
我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冲动,拉着乔微远坐进车里,我问他:“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医院?”
乔微远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点点头,我给司机报了地址,手还紧紧拽着乔微远的袖口,怕他跑掉似的。
明明不关我的事,我却好像比他还要急。
窗外景色模糊后移,我心跳如麻不知在担心什么。
城市夜灯绚烂夺目照得我头昏眼花,我忽然觉得车里好闷,缺氧的预警如潮袭来,我努力张开口鼻试图得到新鲜空气,却被扼住咽喉似的喘不过气!
好冷,身上怎么那么冷……
“小榆!”
“呼吸!小榆,放松,呼吸!”
我猛的清醒过来,氧气救活我全身细胞,大脑在这瞬间空白如洗,只觉得拽着乔微远衣袖的手掌掐得生疼。
司机担心地问我的状况,乔微远抱着我,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没事了,不怕,没事了。”
我明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失控过……刚才好像又陷进了魔鬼的沼泽。幸好,幸好,还有人愿意拉我回到岸上。
乔微远没多询问我,也许在我失去意识那段时间里司机已经给他说了些我的情况。他抱着我,给我依靠又绅士地隔着些空间,不会让我感到紧迫。
他将车窗关小了些,晚风轻飘飘地钻进来,吹干我额头残余的细汗。我缓了缓,想起之前急着离开的缘由,那段旋律又开始在我脑海里无限循环,让我没办法忽视不理。
我问他:“你的手机铃声是自己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