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捏着那封粉色的信纸，指尖微微发烫。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进来，恰好落在“程颂”两个字上，那笔迹遒劲有力，像他本人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擂动，一下，又一下，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她从未想过，那个沉默寡言、走路都习惯性低着头的程颂，会写这样一封信。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熨帖着她自己都未曾完全了解的角落。

“你总是不开心，不开心就喜欢沉默，发呆…”

“我的心情是由你决定的…”

“喜欢你的一颦一笑，喜欢你的每个特点…”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他偶尔递过来的笔记上工整的字迹，体育课后默默放在她桌角的水，还有在她趴在桌上时，他轻轻拉上窗帘挡住刺眼阳光的动作——此刻都因为这封信而有了全新的、滚烫的注解。他不是不关注，他是用他的方式，笨拙又无比清晰地，将她放在了心上。

岑溪的脸颊烧得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奔涌的声音。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定父母不会突然进来，才又把信纸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贪婪地又读了一遍，两遍…信里提到“偶然看到的场景”，会是什么？她拼命回想，却毫无头绪。还有那束向日葵和糖果…原来是他送的？她还以为是哪个不留名的同学。

“岑溪，很幸运能够遇见你，所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最后这句直白的询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愿意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喜悦、羞涩和巨大不真实的眩晕感就攫住了她。她猛地将脸埋进枕头里，发出无声的尖叫，双腿不受控制地在床上蹬了几下，像要把这满溢出来的情绪宣泄掉。

怎么办？怎么回复？直接说“愿意”？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写信？还是当面说？可想到要直视程颂那双深邃又带着点执拗的眼睛，亲口说出那个答案，岑溪就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发软。她翻了个身，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按在胸口，感受着那薄薄纸张下自己狂乱的心跳，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写信的人近一点。

这一夜，岑溪几乎没怎么合眼。信纸上的字句在黑暗中反复浮现，程颂沉默的侧脸，宋韵揶揄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在极度困倦和持续的悸动中迷迷糊糊睡去。

* * *

第二天早读课，岑溪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走进教室，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就飘向了程颂的座位。

他已经在了。背脊挺直，正低头看着英语书，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专注，仿佛昨夜那封搅得她天翻地覆的信与他毫无关系。

岑溪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她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能感觉到程颂似乎在她落座时，眼角的余光朝她这边扫了一下，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整个早读，岑溪的课本都停留在同一页。她努力想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书包夹层里那封粉色的信。她偷偷用余光打量程颂，他依旧专注，只是翻书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许？还是她的错觉？

课间休息的铃声像是解放令。岑溪正想松口气，宋韵就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前面的空位上，转过身，双手托腮，大眼睛亮晶晶地在她和程颂之间来回扫视，脸上挂着“我什么都懂”的神秘笑容。

“哟，岑溪同学，昨晚没睡好啊？”宋韵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促狭，“啧啧，这黑眼圈，心事很重嘛？”

岑溪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看宋韵，更不敢看旁边看似在整理书本、实则可能竖着耳朵的程颂。“没…没有，就是作业写晚了。”

“哦——写作业啊——”宋韵拉长了声音，明显不信，“什么作业这么费神？数学卷子？还是…阅读理解啊？”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岑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能感觉到程颂那边整理书本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宋韵！”岑溪压低声音，带着点恼羞成怒的警告。

“好好好，不逗你了。”宋韵见好就收，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过嘛，有些人啊，表面上一声不吭，心里的小火车早就呜呜叫了，对吧？”她说着，眼神又往程颂那边飘了一下。

程颂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似乎泛起了一点可疑的、极其浅淡的红晕。他合上书本站起身，动作比平时略显僵硬，低声对岑溪说：“我去趟办公室。”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岑溪总觉得那平静的语调下，似乎藏着一丝紧绷。

看着程颂略显仓促离开的背影，宋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到岑溪耳边：“喂，看到了没？耳尖红了！绝对是害羞了！岑溪，你行啊，把程颂这尊‘冷面佛’都整害羞了！”

岑溪的心跳得更快了。害羞？程颂也会害羞吗？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甜，冲淡了些许紧张。她想起信里他写的“无数次看向你的目光，身上有无数个细胞在叫嚣着”，原来，他内心也并非表面那般波澜不惊。

上午接下来的课，岑溪依旧心不在焉。程颂回来后，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安静模样，只是两人之间流转的空气仿佛有了微妙的变化。偶尔视线不经意间在空中相撞，岑溪会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移开，而程颂则会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但握着笔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物理课结束，老师刚宣布下课，程颂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整理东西离开，而是转向岑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直接：

“岑溪。”

岑溪收拾书本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抬起头，撞进程颂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这一次，他没有闪躲，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询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封信，”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鼓劲，“你…看了吗？”

教室里还有嘈杂的收拾声和说话声，但在岑溪的世界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个人，和他那句直击核心的问题上。脸颊的温度急剧攀升，握着书本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该说什么？说“看了”？然后呢？说“我愿意”？周围还有同学呢！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被这直白的询问击垮时，宋韵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带着夸张的解脱感：“哎呀！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岑溪你快点回答啊！憋死我了！程颂你也太能忍了！”

宋韵这一嗓子，瞬间把周围几个还没走远的同学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岑溪的脸红得像要滴血，程颂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看向岑溪的眼神依旧执着地等待着答案，只是那执着里，似乎多了点被宋韵打断的无奈。

岑溪深吸一口气，在程颂专注的、带着点灼热的目光下，以及宋韵和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好奇注视中，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但异常坚定。

“嗯。”一声细如蚊蚋的回答，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二颗石子，在程颂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漾开了一圈名为惊喜的涟漪。他紧抿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向上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