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六月初九,在长姐柔则被太后召进宫后回来,宫里来了黄门侍郎以大篇华美词赋传旨:“朕惟..承恩公府长女朱氏……应正母仪于国朝,仰承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哉!”
柔则一脸平静的接旨谢恩。朱家其他人也等着皇上立后能沾的荣光。柔则封后,原本属于太后之父朱厚堂的承恩公爵位额外沿袭三代,作为朱厚堂独子的渣爹朱成玙正式成为承恩公世子。
陶夫人满脸期待的等待着她的正一品国夫人诰命。
却不想是宜修和颜若的生母孟姨娘被追封本是皇后之母才能封的正一品国夫人。孟姨娘被追封为越国夫人,陶夫人身为正经的皇后之母,什么封诰都没有。
陶夫人意外又恼怒,但柔则封后是满门荣耀,她不高兴只能憋着,只能急切的追问皇后娘娘何时入宫。
宫里来的侍郎恭敬的说,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在两月后的吉日,一切都在抓紧准备。
柔则姐姐成为皇后娘娘,是光宗耀祖烧高香的大喜事。祖父朱厚堂便派渣爹朱成玙回了趟老家祭祖。
渣爹不在,陶夫人当家做主就不用掩饰她的不满了。但上有祖父祖母,陶夫人没有太过分,顶多就是不给颜若热饭吃,不许颜若出房门。
往日陶夫人对待颜若尖酸刻薄、疾言厉色的已经是惯了。高门大户欺负你,言语谩骂的精神打击比单纯点肉体伤害更羞辱人。不过颜若性格有点钝,任你再多的羞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不算什么。
陶夫人倒是想狠狠的罚颜若跪着或是来个更狠毒的体罚,只不过师出无名。
柔则没正式成为皇后之前,一切都是虚的。陶夫人目前一心在柔则身上,可是柔则自立后的旨意下来,所居闺阁就被宫里送来的内监、宫女团团包围。柔则跟着宫里送来的教引姑姑学习礼仪,等待进宫的日子到来。
柔则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是因为渣爹的所做所为,颜若在炎炎盛夏下以祈福为名,被迫跪在自己院子里抄写经书。
陶夫人这么对颜若,本来就有生母有越国夫人的诰命而她这个皇后之母是寻常夫人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渣爹回乡还重新修缮了孟姨娘的墓带来的火气。
渣爹朱成玙生前对孟姨娘不见得多好,死后为了一道追封的诰命圣旨这样殷勤对待个入土的死人。传出去让陶夫人在亲戚间抬不起头来,觉得丈夫不给她嫡妻的脸面。
陶夫人埋怨朱成玙这个丈夫让她不痛快,但在夫为妻纲这样的立场下,她即使埋怨朱成玙这个丈夫,也没有跟朱成撕破脸皮,只把受的气一股脑撒在颜若身上。
柔则没进宫进行封后大典时,陶夫人没敢太过分,怕把颜若折腾死,日头底下罚抄只是十日一旬来一遭。
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本是皇上玄凌原定想要立后的日子。不过中秋团圆的日子,他体贴柔则,愿意等她过完了中秋团圆再出阁。
乾元四年八月十六,柔则受封成为皇后,入主凤仪宫。因为先前皇上执意立柔则为后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皇上对待这位皇后的真心诚意,无人敢有异议。
水到渠成,长姐柔则进宫为后。接下来的立后大典盛大无比,宫中连着纷繁了几日,好好热闹了一番。
宜修姐姐因为太后的恩典,立后次日就加封正一品贵妃,名位仅仅在长姐柔则之下。
可是颜若跟着朱家女眷一同进宫参加庆贺立后的大型宫宴,远远见到陪伴在太后身边的宜修姐姐。
颜若能感觉得到,成为贵妃的宜修姐姐始终是在强颜欢笑,她不高兴。
皇上玄凌即使立了长姐柔则为皇后,观其后宫规模,也并不是只有长姐柔则和宜修姐姐以及另一早入宫的端妃。太后为皇上新选了四位嫔妃,其中两位一入宫也是和宜修姐姐旗鼓相当的正一品四妃。
人多的地方想必是非也多。
距离长姐柔则为后不到一个月不到一个月,宜修姐姐就于九月初三生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是为皇长子。
皇长子满月宴,颜若得以再次进宫,随着朱家众人去宫里赴宴,恭贺皇长子满月。
其实算时间,皇长子早了半个月出生,不是足月出生的孩子,看着不甚健康,瘦小的一团缩在襁褓里。宜修姐姐生产后也很憔悴,青春的面容哀哀染上忧郁。
颜若是明白的,不受父亲喜爱的孩子现在又多出了一个。
现在姐姐的皇长子明明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却更喜欢长姐柔则,在皇长子满月宴公然扬言,期待长姐柔则为他生育嫡出子女。皇上不见多喜爱皇长子,受伤的是宜修姐姐。
皇长子满月宴后,没人护着颜若继续在承恩公府求生存。
渣爹朱成玙对颜若不过小猫小狗,记起来了叫去跟前逗一下,听她叫几声父亲,记不起来,颜若就只能由着陶夫人揉扁搓圆。
陶夫人对颜若的态度取决于她的心情好坏。她心情好,就赏颜若些好饭好菜或者衣料首饰;心情不好,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目张胆的刁难人。
下到请安站规矩,上到置办衣服推迟、生病不给请大夫,与妾侍对嘴落下风后的把颜若当成出气筒子。
颜若绝非是个任人揉搓的主儿,实在忍不了陶夫人给她晦气受,她就去太后的生母王氏那里装可怜。
这位王夫人也是妾侍出身,但如今的太后是她的亲女儿,皇上是她亲外孙,整个朱府都不敢慢待她。
王夫人独居一个大院子,金尊玉贵、奴仆成群的活着,连陶夫人最怕的婆婆、现任承恩公朱厚堂的嫡妻冯夫人,对她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
不过现在这样风光的王夫人,早年却是被承恩公的嫡夫人为难的可怜妾室,没出阁的太后也被人笑话庶女上不得台面。
王夫人只太后一个女儿,因为年幼的太后因为庶女的身份受了不少委屈,所以王夫人对庶女出身的宜修和颜若总是很关怀。
颜若利用了王夫人的善意,在被陶夫人克扣用度的很长一段时间,颜若都坚持多去拜访王夫人,在那儿停留很久。
王夫人问起,颜若也只说是想替太后娘娘尽孝。大约是王夫人猜出是怎么回事了,默不作声的帮颜若解决了最困扰颜若的两个问题——衣和食。
其他的,王夫人只教了颜若一句,“韬光养晦。”
于是在陶夫人越发刁钻刻薄时,颜若反而愈发沉稳起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陶夫人见颜若慢慢长成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还越长越像朱成玙那个狗东西的女装版,越发觉得碍眼。
陶夫人越加看颜若不顺眼,时不时会使坏整治她。颜若也假装逆来顺受,陶夫人想折腾就折腾。但背地里,颜若可就喜欢借力打力给陶夫人使绊子。
渣爹厌弃陶夫人年老色衰,陶夫人对渣爹花心好色不满,激化两人的矛盾,只消在两头造谣就好了。
在陶夫人那里传渣爹最近又喜欢去哪个清倌人哪里,在渣爹那里传陶夫人和俏家丁眉来眼去,足以让这对夫妇互相伤害。
人言可畏,承恩公府的奴婢口舌比老婆婆的棉裤腰还松,那么几个浑话难以查到头。
这使得颜若可以做了事后,依旧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学习。没错,每日不落的学习也算是颜若的护身符之一了。
很可笑的境遇。
太后的母族其实最缺少的就是在朝堂上拥有实权、能够支撑门户的男人,但是吃上了太后皇后的裙带红利,朱成玙并不在乎他一把年纪才奋斗出来的独苗是否出息,不是读书的料子就随意养着,学或不学都行,到了年纪去捐个官职,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会介意。反正承恩公府这个爵位还能传几代。
朱成玙对独苗这样,却望女成凤,企图借颜若来再谋一门有利的姻亲让朱家在勋贵中立住脚跟。
所以朱成玙对颜若的教育挺上心的,不管颜若愿不愿意学,要求作为女子必须身有所长。
才色双全、聪明伶俐、超凡脱俗、温柔乖巧、端庄持重、高贵典雅……总之,美女的特点得占一个或几个。
颜若:虽然不排斥学习,但一想到自己是为别人铺路,就好想恁死渣爹!
大家闺秀需要学习什么呢?姿态礼仪,针线女红,读书识字都是基本的,学些琴棋书画增添才气,诗词歌赋来陶冶情操,还有查账管家、驭人之术是必学的。
这样算下来,陶夫人倒是想折腾颜若,颜若一日里也没什么时间陪她玩了。
作者题外话:其实柔则擅长的歌舞,宜修和颜若都跟着学过。关于歌,宜修能哼哼两句,颜若也能唱但更多接触的是戏曲本子;关于舞,只能说柔则天资过人,宜修和颜若两人都没有跳舞的那个天赋。
自长姐柔则成为皇后娘娘,一晃三年过去。
天下至高的权利全集中到了皇上手里,皇上光明正大的独宠长姐柔则。长姐柔则和皇上恩爱非常,让后宫如同虚设,因此在民间传了不少佳话。但是颜若知道,那些佳话都是朱府在为柔则姐姐造势,什么作《惊鸿舞》颠倒众生,歌喉绝世无双。颜若不以为意,皇后要这种名声要何用?陶夫人无脑没避讳的给柔则姐姐找些好名声,倒做了笑话。宫里面可是办点不领情。没一段时间过去,流言反转,绝口不提皇后那些做歌舞的美称,一味赞皇后妇德出众,宽待后宫,贤德御下。
四年里,颜若每逢节庆,都能收到两份来自姐姐们的赏赐,见识了不少好东西,但入宫是没有过的。
乾元五年春,承恩公嫡妻冯夫人久病不愈,于好好的花朝节去世了。
一时间,承恩公府挂满了白幔素练,哀哀戚戚开始治丧。渣爹朱成玙是冯夫人之子,送了冯夫人的棺木回祖坟下葬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轮到太后之父朱厚堂躺进棺木了。
原先的承恩公朱厚堂于睡梦中过世,享年五十九。父亲去世,宫里的太后甚是哀悼。
皇上为了安抚太后,接连追封了朱厚堂正一品太子太保、光禄大夫、上柱国的官职,增添死后哀荣。
朱厚堂和嫡妻冯夫人双双奔赴黄泉,渣爹朱成玙累计孝期长达三年有余。但渣爹这个大孝子怎么可能守够三年那么久,守过了律法所需的热孝,渣爹就向朝廷请求夺情恢复原来的闲职。皇上玄凌看在渣爹既是国舅爷又是国丈爷的份上,让他顺理成章的袭封了一等承恩公的爵位,还连带封了陶夫人一个诰命。乾元六年,这一年的端午,渣爹朱成玙袭爵,陶夫人才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封诰,正一品吴国夫人。
知道陶夫人的封吴国夫人,颜若真心觉得这个封号封的好啊。
颜若和宜修的生母封越国夫人,是太后定的。陶夫人封吴国夫人,是内务府和礼部商量着,其中肯定有宜修姐姐的手笔。不然这么正对着吴越,让人一下想到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
陶夫人人又不聪明,有诰命足够她欢喜了,根本没想到这层次上,还是外出交际的宴会上被不合的其他家夫人讽刺了才明白过来。
陶夫人丢了脸,进宫跟长姐柔则哭诉别家夫人是怎么欺负她这个皇后之母的。
可是温和的长姐柔则即使对于屡屡对她不敬的甘苗二妃都一味忍让。对于陶夫人的哭诉更是只得稍微劝说,毕竟陶夫人的诰命是柔则好不容易向皇上开口求的。
陶夫人见柔则完全没有顺从她的意思为她出头,只得转了话题,老生常谈的带来了能怀孕的偏方催柔则怀孕生子。
这只是颜若知道的。
在颜若不知道的角落,陶夫人让一个有名的瞎眼神棍给柔则批命。那算命的有些真本事,说看这生辰,此女应该有一个同日所生的姐妹,只不过同日不同时辰出生的姐妹若是同母还好,同父不同母便是命格相克了。
陶夫人听信了,求取破解之法。神棍只说,姐妹中要有一个人的人生彻底失败,另一个人才能一生顺遂。
陶夫人顿时对宫里的宜修起了杀心,认为是宜修和她的孩子阻碍了柔则怀孕生子,便花大价钱请求一些巫师用邪术诅咒宜修母子,最好能献祭掉皇长子的性命就让柔则怀孕生子。
光是这样还不够,陶夫人还故意再一些幼儿玩物上细微缝隙淬进了毒,送进宫给柔则,说是希望这些玩物能吸引孕气,让柔则怀上身孕。
柔则不信这些,念着皇长子是宫里唯一的小孩子,将这些玩物转赠给了宜修。
皇长子很喜欢这些玩物中的一只宝石摇铃,时常拿着玩。
结果,皇长子就开始频频生病。由于皇长子本来体质就弱,连着两场病就有些受不住了。
八月到九月短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皇长子受不住天气反复,又病了一场。就是这场严重的风寒,带走了皇长子。九月初一,皇长子突发高热,过了子夜便夭折了。
九月初三,皇长子夭折次日,三年来一直无所出的柔则姐姐传出怀孕的消息。
多巧啊,明明皇长子夭折前几日,长姐柔则身体不适,陶夫人还进宫探望。
颜若觉得很奇怪,没道理那时候诊不出柔则姐姐的身孕。
但眼下,长姐柔则终于怀孕,皇上玄凌欣喜若狂。皇长子夭折之事就被草草打发了。
宜修姐姐失子后心情不好,长姐柔则特意接了颜若进宫安慰宜修。
柔则姐姐下懿旨接颜若进宫,此时颜若十三岁,哪怕身形看着是高高瘦瘦的搓衣板,也有一张俊美的好脸。
陶夫人想起当年柔则对宜修带来过的威胁,也心知肚明她对颜若自小的所作所为,担心颜若会是个勾引皇上的小狐媚子,让柔则重蹈宜修所经历过的覆辙。
进宫前夜叫来颜若,颜若一进来,陶夫人就让几个孔武有力的老妈子按住了颜若,拿一把剪子从颜若梳的干净利落的盘桓髻拨出一从头帘随便乱剪。
颜若无语,颜若不解。
“夫人,你在做什么?”
陶夫人顺手把剪下来的头发扬到颜若脸上,目光灼灼,“本夫人在教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痴心妄想,做那些麻雀飞上指头变凤凰的美梦。有阿柔在,宜修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你也一样。你安分守己,来日寻亲事,本夫人也不是不能给你挑个体面一点的,若是不安分,就等着给老头子做填房或者给内监做对食吧。”
颜若心里嗤之以鼻,面上委屈道:“夫人,颜若哪里不安分了?若是有,您指出来,颜若一定改。”
陶夫人想了想,好像颜若确实挺老实的,想了半天也寻不到错处,哑口无言,理亏的摆手道:“行了,你继续保持。只是一点,只许陪着宜修,不许出现在阿柔和皇上面前。”
颜若点点头,又问道:“夫人,能把剪子给颜若一下吗?”
陶夫人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颜若指了指剪坏了的头发,“颜若知道夫人不喜颜若抛头露面,可是入了宫颜若的形象便是朱家的教养,颜若不能乱了仪表,也不想违逆夫人意思,不如剪个厚厚的刘海掩饰。”
陶夫人自然允许,“你自己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