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傍晚，缘物铺第一次在白天打开了卷帘门。
温萤时把外婆的日记摊在柜台上，用镇纸压住被风吹得翻飞的纸页。临漾趴在旁边，用红笔在地图上圈出第一个阵脚的位置——育才小学的老槐树下。艾酌和糯糯搬了两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正用五彩绳给那株新栽的鸢尾花编围栏，银饰在发间晃来晃去，叮铃作响。
“第一站就去学校？”温萤时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鸢尾花，“外婆写着‘槐下藏音，可听旧语’，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临漾嚼着口香糖，含糊不清地说，“老槐树活了上百年，说不定藏着啥老妖精，能跟咱们唠唠嗑。”他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拍在桌上，“我准备的家伙，要是真有‘旧语’，可得录下来当证据。”
温萤时白了他一眼，却没反对。这三天里，缘物铺的旧物总在不经意间冒出些怪事：缺角的青瓷碗半夜会自己盛上清水，缠铜锈的钥匙串会在月圆时发出微光，最离谱的是那面旧镜子，昨天竟映出了外婆年轻时给学生上课的样子。
“说不定真能听到什么。”她把笔记本合上，塞进临漾的背包，“吃完晚饭就去，正好赶上晚自习下课，人少。”
育才小学的老槐树在操场角落，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四个半大的孩子就溜进了校门，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片晃动的网。
“外婆说的‘藏音’在哪呢？”糯糯抱着膝盖蹲在树下，小手指着树干上一个树洞，“这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临漾打开手电筒往树洞里照，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隐约能看到树洞里塞着个布偶——是个褪色的小熊，一只眼睛掉了，肚子上缝着块补丁，布料和缘物铺的红布娃娃很像。
“是‘寄音偶’。”艾酌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古奶奶说过，以前的人会把想留住的声音藏在布偶里，埋在老树下，能存上几十年。”
临漾把小熊从树洞里掏出来，布偶沉甸甸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他轻轻捏了捏小熊的肚子，里面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纸在摩擦。
“小心点。”温萤时提醒道，指尖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灼热——发间的鸢尾花银饰在发烫。
临漾刚把补丁拆开，小熊肚子里就掉出一叠泛黄的信笺，还有个小小的磁带录音机。信笺上的字迹娟秀，是外婆的笔迹，开头写着：“致十年后的守护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解开井中封印。老槐树藏着1998年的一场雨，那场雨里，有个孩子的哭声被我录了下来……”
“1998年？”温萤时的心猛地一跳，“我妈说那年夏天暴雨，学校后面的排水沟塌了，淹死过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
临漾已经把磁带塞进了录音机，按下播放键。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传来哗哗的雨声，还有个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带着恐惧：“妈妈……我怕黑……”
哭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突然被一声惊雷打断，紧接着是外婆的声音，温柔又急切：“别怕，阿姨这就来救你！抓住我的手！”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只剩下无尽的雨声。
四个孩子沉默地站在槐树下，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温萤时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有些声音不该被忘记，哪怕它带着伤痛，也是活生生的证明。”
“这就是‘槐下藏音’。”临漾关掉录音机，声音低沉了些，“外婆想让我们知道，她当年不仅封印了煞气，还在守护这些被遗忘的故事。”
艾酌突然指着小熊的眼睛：“你们看，这只眼睛是后来补的，用的是……”
“红布娃娃的布料！”温萤时和糯糯同时喊道。那只掉了的眼睛位置，补着块暗红色的布，边缘还沾着点朱砂——和红布娃娃炸开的碎片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老槐树突然轻轻晃动起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临漾的录音笔自动打开了，录下一段模糊的童声，像是在说：“谢谢……你们听到了……”
银饰的灼热感渐渐退去，温萤时把信笺和录音机小心地放进背包，小熊布偶则被她塞进了树洞——有些声音需要被听见，但不必被惊扰。
离开学校时，操场上的秋千正在无风自动，月光下，秋千的影子像个晃动的钟摆。艾酌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教学楼的窗户：“三楼最左边的教室，灯亮着。”
温萤时抬头看去，那间教室正是当年那个小男孩的班级。窗户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身影坐在课桌前，像是在写作业。
“是他吗？”糯糯小声问。
“或许是吧。”临漾拉着她们往校门口走，“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就该安心了。”
走到校门口时，温萤时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月光下，树干上的树洞像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们。她突然明白，外婆布下的七星阵，从来不是为了镇压什么，而是为了记住——记住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记住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灵魂。
背包里的录音笔还在断断续续地录着什么，仔细听，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低语，像极了缘物铺里那些旧物在说话。
“下一个阵脚去哪？”临漾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又恢复了往日的跳脱，“地图上标着‘溪边有镜，能照前尘’，听着就很刺激！”
温萤时翻开笔记本，下一个阵脚的位置在护城河的旧码头，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船锚。外婆在旁边写着：“镜非镜，是人心；前尘非前尘，是未竟的约定。”
护城河的水在夜色里泛着冷光，码头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温萤时摸了摸发间的银饰，突然觉得，这场关于守护与记忆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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