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十五分,雨势渐急。
温萤时攥着那枚冰凉的铜钥匙,跟着临漾往古粹家跑。艾酌跟在她们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温萤时的衣角,后颈的锁魂印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雨水打湿了三人的头发和衣服,温萤时身上那条鸢尾花裙子被淋得半透,紫色花瓣样式的上半身贴在皮肤上,像裹了层湿冷的苔藓。
“还有十五分钟到三更。”临漾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的居民楼。古粹家所在的那栋楼,此刻像个巨大的黑色剪影,所有窗户都黑着,只有三楼客厅的位置,透出一圈惨白的光,像画框的边缘。“画框阵的气场已经形成了,我们从地下室的通风口进去,那里是阵眼最薄弱的地方。”
他从湿透的背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居民楼的结构,地下室通风口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鸢尾花。“这是我外婆当年画的,她说缘物铺和古粹家的地下室是连通的,靠地下水脉连着。”
温萤时看着地图上的鸢尾花,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外婆最擅长用花做标记,每种花都藏着不同的意思——鸢尾花代表“希望与通路”。
居民楼的地下室入口藏在楼后的杂物堆里,被一块破旧的木板盖着。临漾掀开木板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通风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匍匐通过,临漾打头阵,艾酌中间,温萤时断后。
黑暗中,只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和雨水滴落在管道上的“滴答”声。温萤时的手不小心碰到管壁,摸到一片黏腻的东西,用手电筒一照,竟是半干涸的红色液体,像极了红布娃娃眼睛里淌出的汁液。
“是朱砂混着煞气得的‘画墨’。”临漾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古粹一直在往通风管里灌这个,想加固阵眼。”
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突然透出微光。临漾示意她们停下,自己先探出头看了看,然后招了招手:“到了,储藏柜就在里面。”
地下室不大,堆满了画框和颜料,空气中的松节油味浓得化不开。正中央立着个老旧的铁皮储藏柜,柜门上的锁孔闪闪发亮,正好能插进温萤时手里的铜钥匙。
而储藏柜旁边,靠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地下室的景象,而是古粹家的客厅——惨白的墙上挂着两幅画,空画框旁边,古粹正举着红笔,在画布上飞快地涂抹着,画布上的小女孩轮廓越来越清晰,正是糯糯的样子!
“她在加速画糯糯!”温萤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铜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储藏柜里没有糯糯,只有一个盖着红布的画框。温萤时掀开红布,倒吸一口凉气——画框里的画布上,画着临漾的外婆,穿着鸢尾花裙子,正微笑着从井里往上爬,她的脚下,缠绕着无数黑色的煞气,像水草一样紧紧裹着她的脚踝。
“这是‘镇魂画’。”临漾的声音带着哽咽,“古粹一直在用自己的阳气养这幅画,想一点点把我外婆的魂魄从煞气里剥出来。”他指着画里外婆的手腕,那里戴着串五彩绳手链,和温萤时给糯糯编的那条一模一样,“她在画里留了通路,只要找到对应的‘钥匙’,就能把魂魄引出来。”
“钥匙是糯糯?”温萤时突然明白过来,“因为糯糯是外婆的转世,她的魂魄能和画里的魂魄呼应!”
就在这时,落地镜里的古粹突然停了笔,抬头看向镜子,仿佛能透过镜子看到地下室的她们。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却带着解脱的微笑:“你们终于来了……安安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了。”
镜子里的空画框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温萤时看到糯糯的影子正在被一点点吸进画里,她的手腕上,五彩绳手链正在发光,和画里外婆的手链遥相呼应。
“快!把画框对着镜子!”临漾突然喊道,“画里的通路和镜子是连通的,只要让两个魂魄在三更雨最大的时候相遇,就能冲破煞气!”
温萤时赶紧抱起画框,对准落地镜。画里外婆的身影和镜子里糯糯的影子在光中渐渐重叠,煞气在白光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无数只被烫到的虫子。
艾酌突然跑到镜子前,伸出小手按在镜面上:“古奶奶说,我的血能加固通路!”他不知从哪里摸出片碎玻璃,往指尖一划,鲜红的血珠滴在镜面上,瞬间晕开,变成一朵小小的鸢尾花。
“艾酌!”温萤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镜面上的鸢尾花突然活了过来,花瓣层层绽放,露出里面藏着的一缕金光——那是艾酌的阳气,被她用古粹教的方法,炼成了最纯净的“引魂光”。
落地镜开始剧烈震动,镜面出现无数道裂纹,每道裂纹里都透出白光。储藏柜里突然飞出无数红布碎片,正是红布娃娃炸开的那些,碎片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娃娃轮廓,朝着镜子里的糯糯飞去。
“是红布娃娃的残魂!”临漾激动地喊道,“它在帮糯糯挣脱煞气!”
镜子里的糯糯突然睁开眼睛,朝着画里的外婆伸出手,外婆也伸出手,两只手在光中即将碰到一起的瞬间,墙上的挂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三更到了。
窗外的雨声达到了最大,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窗户。地下室的地面开始晃动,画框里的煞气疯狂反扑,黑色的雾气从画里涌出来,缠住温萤时的脚踝,想把她拖进画里。
“抓住我的手!”临漾一把抓住温萤时,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鸢尾花吊坠,吊坠发出炽热的光,把黑雾烧得滋滋作响。
艾酌站在镜子前,小小的身影在白光中显得格外坚定,他的指尖还在不断往镜面上滴血,每滴血都变成一朵鸢尾花,挡住那些试图靠近的黑雾。
“外婆说,善良的魂魄永远不会被煞气吞噬。”艾酌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姐姐,加油啊!”
画里的外婆和镜子里的糯糯终于握住了手,白光瞬间爆发,吞噬了整个地下室。温萤时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涌遍全身,脚踝上的黑雾像冰雪一样融化了。她仿佛听到了外婆的笑声,温柔得像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哼唱。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渐渐散去。落地镜已经碎成了无数片,碎片里映出的,是古粹家客厅的景象——惨白的墙上,三幅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蓝色的墙,和温萤时记忆里的一样。古粹坐在沙发上,头发已经全白了,正微笑着看着怀里的糯糯,糯糯的手腕上,五彩绳手链完好无损,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地下室的储藏柜里,那幅镇魂画已经变得空白,只有画布角落,留着一朵小小的鸢尾花,像是谁用朱砂轻轻点上去的。
临漾的鸢尾花吊坠掉在地上,和温萤时发间的银饰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然后同时失去了光泽,变成了普通的银饰。
雨停了。
东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通风口照进来,落在满地的画框碎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温萤时抱着空白的画框,突然笑了。她知道,外婆终于解脱了,糯糯安全了,那些被煞气困住的魂魄,也终于可以去往该去的地方。
临漾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又露出那种跳脱的笑容:“喂,画框借我看看呗?说不定里面还藏着别的宝贝呢。”
艾酌凑过来,小手拉着温萤时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我们能去缘物铺看看吗?我想看看外婆当年住过的地方。”
温萤时点点头,看向通风口外的天空。雨后的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几只小鸟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缘物铺的挂钟应该快响了吧?母亲说过,守到天亮,新的一天就会带来新的希望。
她拉起临漾和艾酌的手,往通风口外走去。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暖洋洋的,像被外婆的怀抱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