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之下千尺,极阴极冷之地。
一身白衣的鬼面缓缓走进了一间密室,门口的侍从看见他,急忙起身行礼,正是上次送内丹的少年。
鬼面望了他一眼,淡然的问:“阿魇,他怎么样了?”那被唤为阿魇的侍从毕恭毕敬的回道:“醒过来一次,又睡了。”
鬼面点了点头,看到他身边的桌上放着一碗药,就问他:“今天还没有喝药吗?”阿魇垂首回答:“刚熬好送过来,小的这就去喂。”
鬼面拿起药碗说:“不用了,我去吧。”说着,就走进了里屋。
秉承主人一惯喜欢的奢靡,这间密室也是无比精致考究,屋子里铺着华贵的地毯,踩上去软绵无声。屋子中央有一张紫檀木的大床,帘幕低垂,如同柔云轻泻,床上的被褥绣着缠枝芙蓉,密密的花与蕾,枝叶繁复。
鬼面抬着药碗,看见了床上锦被勾勒出来的那具消瘦的身躯,眼里便情不自禁的闪烁出一份复杂的情绪。
这个人才回来的时候,苍白憔悴得不成人样。鬼面真是气恼他太不把自己当回事,硬是把一个丰神俊朗的冥界至尊弄到这般狼狈不堪。他花重金搜寻到了天界最珍贵的灵草,一天天的精心熬制了喂给他吃 ,耐心的调理了那么多天,才终于开始好了些,脸上依稀有了往日的风采。
鬼面轻轻把他上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上,把药吹凉了,一勺一勺的喂他喝。
喝到一半的时候,那人蝶尾一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睁开了眼睛。
“醒啦?”鬼面微微一笑,问道。
沈巍喘息着,仿佛虚弱至极的样子,连声音都微弱的仿佛一缕游丝一般“你把我骗回来……囚禁在这里……要做什么?……”
鬼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说:“我好心让你来我这里调养身体,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沈巍的喘息声支离破碎的,听着都很费劲“你暗算我……让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命那魇童施咒,日日让我昏睡……你……你是为我好?……”
鬼面放下药碗,脸上依然笑吟吟的说:“没办法,不用软骨散,你如此厉害,我怎么留得住你啊?不用担心,那东西只是让你浑身没力气,不会伤着你和孩子的。你看,我每天都让人把你伺候得好好的,何尝为难过你?”
沈巍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仿佛每一次喘息都在耗费着他仅存不多的力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鬼面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的虚汗,神情竟然是无比温存的:“哥哥,你在我这里那么多天 了,你的赵云澜肯定急坏了,我该去会会他了。”
沈巍一听,脸色瞬间苍白得像一张薄纸,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对鬼面吼道:“我不许你动他!不许你动他!”
鬼面把他放到床上,冷笑着说:“我是在帮你呢,亲爱的哥哥。”
沈巍在床上拼命的挣扎着,想支撑起身子来,无奈全身就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颓然倒在床上,急促的喘息着,额头全是汗水,虚弱得仿佛一缕即将随风而逝的轻烟。
鬼面看着他苦苦挣扎的样子,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笑的异常冷酷。“阿魇!”他轻唤那个少年道:“他累了,让他睡一会吧。”
阿魇走过来,对着沈巍轻轻施术。鬼面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发觉衣角被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攥住,他回头看去,就看见沈巍竭尽全力的扯着一点他的衣角,仿佛是苦苦抓着一点微弱的希望不肯放弃,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阿魇的法术抗衡着,眼睛虚迷的盯着自己,那里面全是凄凉无助的哀求:“不要……不要……伤害他……”他急促的喘息着,声音微弱得仿佛狂风吹落下来的柳絮“求……求你……”
鬼面冷冷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阿魇的咒语渐渐侵蚀进了他的意识,沈巍长长的睫羽不情不愿的缓缓阖下,攥住鬼面衣角的手也无力的滑落下来,他昏沉沉的再次睡着了。
那张惨白的睡颜是如此的痛苦与无助,鬼面静静的凝视着,冷漠的表情开始如同冰层逐渐破裂开来。他伏下身子,就看到有一滴晶莹的眼泪从沈巍的眼角滑落下来,那么的不甘,那么的无奈。
那滴哀伤的泪水,猝不及防的落在了鬼面的心头,居然溅起不可名状的痛楚。低弱的哀求在耳边不断回旋,仿佛一柄尖锐的利刃,在鬼面最柔软的地方慢慢的切割着。
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了沈巍眼角的那滴眼泪,只见昏睡中的他依然紧紧蹙着眉头,仿佛锁进了无数的牵挂与担忧。鬼面冰蓝色的眼眸里终是掠过了一丝怜悯,他抬起头来,叹息般的说了一句“痴人……”
特调处众人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那个赵处的情绪简直坏到了极点,一点点小事动辄都可以引起他的雷霆怒火,用祝红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已经疯了。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快疯了。沈巍已经失踪近半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份焦急和担忧,真的已经把他逼至崩溃。
那个和沈巍有着一模一样脸的青年,究竟是什么人?毫无头绪。也唤了判官上来辨认,那老头同样摇头说不认识。据他说,斩魂使大人自混沌初始就行走于阴阳两界,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就没听过还有什么亲人存在,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委实是不明来历的。
他家的楼道里是没有监控的,只能看到两人一起出了门,就此消失。那他究竟去了哪里?完全无迹可寻。强烈的焦灼与不安,日日吞噬着赵云澜的心,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被蛀空。
下班了,大家都纷纷回家。只有他一人站在特调处门口,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沈巍不在了,那家也不成家了。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一颗心空落落的,灰败到了极点。这茫茫人海,小巍,我究竟该到哪里去寻你?
自和沈巍在一起,便是两情相悦,如胶似漆。从来不敢去想象,有一天会失去他。他不在了,脑海里这念头只要稍微飘过去,胸中顿时像是被利器刺透了一般。又是冷,又是痛,连骨髓里都嗖嗖的透出冷风。
斜晖脉脉,天际浮起丝丝缕缕的彩霞,仿佛湖面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特调处的对面有一个小公园,正值黄昏,人并不多,零零星星的几个身影,散落在赵云澜茫然若失的眼眸里。
突然,有一个异常熟稔的身影猝不及防的映入了他的眼帘,赵云澜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痴痴的凝视着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一刹那简直连呼吸都凝滞了。
令他日思夜想的沈巍居然回来了。此刻就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朝着他灿然微笑。碎金子一般的余辉轻柔的洒落在他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清隽的眉眼仿佛一株优雅高贵的水仙花,不蔓不枝,亭亭净植。
赵云澜觉得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境里,呼吸重一点都会被震碎一样。心脏的跳动是那样的急促,砰砰砰的,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他开始朝着那个身影拼命的奔跑过去,长长的相思与牵挂早已翻涌成海,呼啸着将他彻底淹没。
沈巍站了起来,唇角含着暖如春风的微笑,静静的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赵云澜。那目光,温柔得就像烟波浩渺的湖泊,清清的亮,浅浅的光。
赵云澜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拥进了自己怀里。他那么紧,那么紧的抱着他,几乎想与他融为一体,就好像手里的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舍不得放开。
“小巍,小巍……”他紧紧的箍着他,一声一声缠绵温柔的唤着他。此刻才明白,漂泊了那么多年,寻寻觅觅,却始终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心。原来,自己这一生所苦苦等待的,只是为了遇到他,爱上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失去他……
冬季的风略带凉意,吹得那簌簌的头发也交缠在了一起,就如同两人紧紧拥抱着的身体。沈巍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又深情,但抱着他的那个身躯却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他看见赵云澜缓缓的与他的身体分开,刚才还柔情似水的眼眸渐渐变得阴沉而犀利,冷冷的透出了一抹刀锋的凛冽。
他盯着眼前的这个人,一字一句的问:“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