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2）

梅如所生活的地方，在城镇环形交通大圆的西侧，每天都能看见络绎不绝的车辆和飘逸的灰尘在空中游荡。

在收留这个孩子以前，他和他的丈夫臣朋经营着轮胎，生活用品，和速冻品，各式各样，一应俱全。臣朋做过工，为了谋生学会了各种收入低微的技术活，夜里经常给人拉车。他们从不想和其他人一样，到工厂里面做工，但又没有其他出路，只能靠着这些玩意儿勉强度日。

他们养了一条狗，夜里帮他们看门，臣朋还专门做了间放轮胎的地下室，里面满是油漆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臣朋放了张残破的桌子在下面，放了装烟灰的缸，还准备了副扑克牌。

墙壁从当年的白已经脱落成蜡黄，像长期生活在烈日下的人脱落了几层皮一样，已经变得不堪了。但他们从不管这些。任由着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排列组合着的修理工具。

寒风夹带着细雨，依然冷冷凄凄，连拉闸式的红木门都关上了一半，一面埋在了黑暗里。路面不断被溅起水花，城市上空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雾。

一个年轻人开着摩托车路过这里，手插在衣带里，踉踉跄跄的在梅如家门前问:您好，请问这里可以借我停放一下车吗？我马上就回来。

梅如起身，没有走出门外，见那人或许是真有急事，几乎都没有经过思考，就答应了。

那人再次回来的时候，手提了一个公文袋，里面装着几份文件，手里还拿着一包中华烟:感谢您的好心，这包烟就当我给你您的一份礼物，请您务必收下。

从不收取别人什么东西的梅如，这次却收下了，顺便问他的公文包里面装了什么。

年轻人满面微笑地说:我最近快结婚了，赶去办了一些证件，但还没有驾驶证，只能步行去了。总之谢谢您的好意，我的妻子还在等我呢！

梅如帮忙他把车推到了道路上，边对他说:你和你的未婚妻会幸福的，你是个好男人！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谢谢你，你也一定会幸福的，有缘再会”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漫天的雾里了。

天一点一点的西移，红木门打开的缝隙也越来越小，但还能听到雨声点点滴滴，从屋檐上落下来的声音。屋里面很快就因没有光线变得阴暗起来了，梅如感到百无聊赖，一个人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她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到臣朋的地下室去看看。

走过十二级石阶，地下室缺乏阳光照射的缘故，四周漆黑无比，只有在尽头最中央开的那一扇小窗若隐若现的透出几丝光亮，手一伸，光就被折叠成斑驳的几块。堆积在那里的许多报废轮胎，因为长年累月的无人注意，已经长出了锈蚀，致使梅如一下来就觉得空气十分污浊。陈设的小桌上，梅如看到了经过岁月洗礼，已经变得灰黄的黑底照片，一对年轻的男女，依靠在高山巨石之下，展露出动人的笑颜。梅如看着照片，陷入了自己的青春回忆。

随即看到了一副扑克牌，当时梅如想臣朋一个人要扑克牌做什么呢？但沉浸在过去的青涩记忆里，也就没有细想，顺便把臣朋没有收拾的瓶瓶罐罐给装进一个大布袋里。等收废品的上门来，可以变现一些钱。

在离开以前，她在满是漆黑的桌子上看见了已经有些灰黄的票，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1990年，时光站台车票。

这张车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装在一个木制的盒子里，盒子上面赫然写着纪念两个字。梅如只看了一眼，便回到地上了。

这个时候一个虎背熊腰，贼眉鼠眼的小伙来了，“姨啊，二两冻猪肉，钱老样子，放桌上给你了”。说完转身就走出去

到门口的时候弯腰抚摸了门口的狗:“小灰最近又大了一圈了，都快赶上你獒哥的身材了”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坚果，撒在它的跟前。小灰变舔舐他的手，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梅如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

“没变才好呢？人一旦变了，就失去了原来的味道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越来越上扬，和他往外走的身体结合起来，声音就在空气中飘飘悠悠的传播了。“走了啊”

不觉中，天色将晚，梅如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若有所思，这时候朋臣刚好从外面回来了，肩上还披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身上流着许多散发出来的臭汗。

“你当心点，小心着凉了”梅如看到丈夫在这种寒凉天气，和别人身上的衣着形成两个季节般的风景线，突然很心疼。

“没事，这点天气算什么，年轻气盛，就是要多流点汗才好呢，那年到外地去，零下十度也这么穿呢，”臣朋嘿嘿的笑着，把肩上的毛巾拿起来擦了擦汗，就直往屋里的摇椅躺了下去。

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这种短暂的欢愉经常让臣朋体会到，只有经过劳动的人生才是幸福的。但他早已忘记是谁说的了。一阵细碎的话从他的耳边传了进来。

“今天有陌生人来借地停放车辆，准备结婚的”梅如啰里啰嗦的添加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打破了臣朋原本静谧的休息环境。

“听了这么多，你想说，靠我们门前这块地供给来往的人可以借停车辆，可以收点小费吧”臣朋一语道破了妻子的心思。

“只是我们的生活还没有走到这般境地，图这点利益不值当”朋臣摆摆手就表示否决。

“你就是太善良了，想为自己心里的义做出各种小行动”梅如有些埋怨这个否决，但还是同意了。

每到这个时间点，就会蜂拥而进很多人来买各种做晚餐吃的食品，梅如到后面做饭，臣朋来不及洗澡就要继续挂着一张笑脸，对顾客的到来表示欢迎。对于那些有些挑逗的玩笑，即使有些生气也不能当即发作出来。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经验，他早已能够对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了。

他们的儿子阿树放学回家总趁着忙碌的间隙偷偷的钻进了家中，在那个信息还不普及的年代，打开了最赶上潮流的设备——电脑。对上面的浮动的页面，背景，以及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极为痴迷。一个扫雷游戏就能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感。有时候经常废寝忘食，招惹到了梅如的一顿毒打。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继续沉迷于游戏里面。

在饭桌边吃饭的阿树，听到了父母的对话。“今年的扫墓还邀请我妹他们过来吗？”臣朋首先开口问。

“你想让他们来的话，也可以”梅如每谈起这件事情，就一改往日的和善，露出凶狠的表情。“不过我得事先和你说好了，我可是不欢迎他们来”几句话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我说，不就是那件小事情吗？，至于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吗？”臣朋依然满目笑容，和他的职业习惯深深地融合在一起的虚伪的微笑。“也差不多该放下了吧”

阿树听见这些桥段，就把眼泪擦干，像听一个不闻名遐迩的故事一般。但每次都被大人们赶了出去，他始终没有听到这件事的后半部分。

他觉得简短的几句话，竟然包含了这么多的信息，而这些全都蕴藏在时光里。黯淡的发出一些奇丽的色彩。这本身就要比扫雷游戏更让人着迷。时间与日俱增之后，他就又回到了和电脑游戏作伴的日子了。

直到秋末冬凉，阿树才听到了故事的后半文。这次梅如和臣朋因为家事意见不合而大吵了一架，在饭桌上脸色都很阴沉，不时用物体碰撞的音量来宣告不满。

“你要是不想吃饭，就给我出去”梅如沉着脸，用着凶狠的语气和冷淡的目光对丈夫说，“外面荒山野岭的野狗还能和你相伴”

臣朋不敢和妻子展开正面的交锋，但听见和野狗相提并论，暗自笑了一声。

“我说，老婆，该消消气了吧”臣朋很快又恢复到昔日嬉皮笑脸的时候了。一边往梅如的碗里夹菜。见梅如的反应不大，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是那个意思”一边挽着梅如的胳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开口，梅如就已经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可和你说好了，反正你到时候你叫她来”梅如像给句子断句一样，停顿了一下“我不会当场发作，但你别怪我没有好脸色”

“是是是，可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过去这么久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能放下过去吗？”臣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放下?”梅如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他“在一起前可是说好了，我们双方的亲戚各自交往，你要觉得有意见，那就各自为家。”

朋臣一听分家就慌了神，他深知，从苦日子到有点起色，全靠他这个精打细算的妻子，离开她，他就没了去路。所以分家他是绝不敢想象的。

“是是是，是我忘了这回事”臣朋在这个话题上并没有话语权，只得三番五次的妥协。

在一旁的阿树，可听得入了神，忙问梅如:“妈妈，为什么不让小姑姑他们来啊？她对我们一家可好了”阿树百思不得其解。

梅如一听就来了火气，“今晚不准你再提这个名字，也最好

离她远点”

臣朋赶紧打圆场:“你小子，还不快点出去”，就知道天天惹你妈生气”连连招手让阿树走开。“以后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情，有些事情还不是你该知道的”

阿树便带着满腔的疑惑，在楼梯旁的水桶里洗了手，便上楼去了。但任凭他怎么想象，都无法知晓梅如每逢谈起某个人就色变，每当陷入这样沉重的思考，他就会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看着窗户外的大圆铺设的草坪和花花绿绿的树木，和络绎不绝的车辆相互映衬。那是一种流动与静止交流碰撞出的美，同时他还期待着天空中哪里会出现灰色地带，将天空中的影像一齐投放到地面上。

这种想象无边无际，甚至是虚无缥缈，当他擅长于这样的想象。每一个场景只要连结起来，就能成为极有情感的具象事物。比电脑上的静止的扫雷页面截然不同。两者都会动，但是静态的动感和流动的观感不同，这让他觉得只有流动着的才是永恒不变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