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车祸

雨水像被撕碎的蛛网般笼罩着整座城市。

林穗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消散。校服衬衫已经湿透了，黏在后背上像第二层皮肤。她第三次后悔没听天气预报带伞——如果今早出门前多看那一眼手机，现在就不会被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里。

"穗穗，要和我拼车吗？"徐璐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伴随着书包拉链急促的滑动声。她的粉色雨靴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散落的玻璃碴。

林穗摇摇头，把书包举过头顶。"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她没告诉同桌，自己必须省下这二十块钱车费——母亲这个月的药钱还差三百，而药房老板昨天已经暗示不会再赊账了。

徐璐撇撇嘴，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林穗手里。是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折叠伞，伞柄上还带着体温。"明天记得还我，这可是限量版。"没等林穗拒绝，徐璐已经跳上出租车，隔着起雾的车窗朝她做鬼脸。

林穗握紧伞柄，塑料膜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没有打开——这把伞太新了，新得让她舍不得在暴雨里弄脏它。她把伞小心地塞进书包夹层，重新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幕。

雨水立刻顺着她的脖颈灌进衣领。校门口的梧桐树在风中剧烈摇晃，落叶像垂死的蝴蝶拍打着地面。林穗加快脚步，运动鞋踩进积水时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啾声。这条走了三年的路突然变得陌生，路灯的光晕在雨帘中扭曲成模糊的黄色漩涡。

转过街角时，一股铁锈味突然钻进鼻腔。林穗皱眉看向路边——下水道口的铁栅栏不知被谁撬开了一半，黑黢黢的洞口像张饥饿的嘴，吞吐着泛白沫的污水。她本能地绕开，却在抬脚的瞬间听见轮胎打滑的刺耳声响。

远光灯如同两柄雪亮的剑劈开雨幕。

林穗的视网膜上烙下一辆蓝色卡车的轮廓，车头保险杠上歪歪扭扭地绑着段麻绳。时间突然变得粘稠，她看见挡风玻璃后司机扭曲的脸，看见自己书包上的挂件在空气中划出抛物线，看见污水里漂浮的烟头正巧组成一个笑脸。

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后背撞上窨井盖的瞬间，林穗听见自己后脑勺传来西瓜坠地般的闷响。奇怪的是并不太疼，只有种温热的麻木感从撞击点扩散开来。雨水斜打在脸上，她模糊地看见自己的血正被冲进下水道，像稀释的红墨水。

黑暗从视野边缘侵蚀而来，其间夹杂着闪烁的金星。远处似乎有人在尖叫，但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林穗想抬起手，却发现连指尖都动弹不得。她的余光瞥见下水道深处有微光闪烁，像是谁在那里点了盏灯。

"......醒醒！明天见！"

徐璐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破黑暗。林穗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课桌前，窗外夕阳把整个教室染成橘红色，半点雨迹都没有。她的书包好端端挂在桌侧，拉链上那个青铜挂件随着晃动轻轻摇摆。

"发什么呆呢？"徐璐用笔帽戳她手背，"老陈刚才瞪你半天了。"

林穗僵硬地转头，看见黑板上方时钟的指针指向4:15，日期栏里白粉笔写着"9月16日"。她颤抖着摸出手机——锁屏上的数字日历同样显示着9月16日，星期三。

车祸发生在明天。

"你脸色好差。"徐璐凑过来，发梢带着草莓洗发水的味道，"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

林穗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后脑勺，在发丝间摸到一个尚未消退的鼓包。她突然抓住徐璐的手腕："今天几号？"

"周三啊，你过糊涂了？"徐璐莫名其妙地抽回手，"对了，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老陈说明天要检查..."

林穗没听见后面的话。她的目光落在教室后门的玻璃窗上——那里隐约映出个穿黑雨衣的人影，但当她转头时，走廊上空无一人。

放学铃响起时，林穗仍死死攥着手机。天气预报界面弹出提示：明天傍晚有暴雨。她鬼使神差地放大那个乌云图标，注意到降水概率是87%，和记忆中完全一致。

"穗穗！"徐璐在门口招手，"走啦，再晚小卖部的关东煮该卖完了。"

林穗机械地收拾书包，突然发现课本扉页上的日期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她的笔迹，但不是她画的。更奇怪的是，青铜挂件不知何时变得滚烫，隔着校服口袋都能感觉到温度。

"你觉不觉得..."林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时候我们会重复经历同一天？"

徐璐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你《土拨鼠之日》看多了吧？"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说到重复...你听说了吗？三班那个转学生，上周在实验楼..."

震耳欲聋的雷声打断了对话。林穗望向窗外，不知何时聚拢的乌云压得极低，闪电在云层间蜿蜒如血管。这太不对劲——天气预报明明说明天才下雨。

她们走到校门口时，雨已经下得很大。徐璐撑开伞，突然指着马路对面："那是你妈妈吗？"

林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公交站牌下，瘦削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确实是母亲，但母亲从不会来接她放学——自从父亲失踪后，她几乎不出门。

"妈？"林穗跑过去，雨水灌进她的领口。女人转过头，脸色苍白得可怕，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

"回家。"母亲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林穗闻到一股陌生的药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

"您怎么..."

"别走下水道旁边。"母亲打断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明天放学直接回家，别和任何人说话。"

林穗这才注意到母亲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指缝间露出金属的冷光。还没等她看清，一声汽车喇叭突然炸响。她们同时转头，看见一辆蓝色卡车歪歪扭扭地驶过路口，保险杠上缠着段脏兮兮的麻绳。

母亲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林穗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自己手背上——不是雨水，是血。母亲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割破了，鲜血正顺着两人交握的指缝往下淌。

"记住，穗穗。"母亲凑近她耳边，呼吸里带着铁锈味，"当你看见另一个自己时，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母亲瞳孔里某种非人的反光。林穗后背窜上一股寒意，她突然意识到，母亲右手的伤口形状，和自己书包上那个青铜挂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