棪之（1）

昨夜的雨不知是何时停下，我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睡得并不踏实。

做了些什么梦已记不清了，但总归不是好梦，醒来时，后背竟湿了大片。

檐角的风铃被雨打湿，风一吹，清脆琅琅的好听极了。

对了，昨晚的事还没个结果呢，我得去找阿娘问清楚。

我披起衣服下了床，喊了几声元娘，竟不见来，怕是给其它下人安排事务去了吧。

我打开窗子，也才微露亮光，但粉紫色的云已铺满了整片天。

也罢，我自己挽一个简单的发髻吧。

推门出去的那一刻，便见到了穿过走廊，正朝我而来的元娘。

“小娘子怎得起了？没有多睡会儿吗？”

元娘见我自己挽的头发，微蹙了蹙眉，将我拉到了镜前，重帮我梳了垂挂髻，又戴上了昨日杜蘅赠予我的那支黄玉蝶流苏簪。

“元娘，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去见阿娘。”

“老爷吩咐婢子要稍稍打理一下小娘子，因着需带你见一个人。”

元娘边说，边从柜里拿出了件淡黄色的衣裙，又细细洒上了些花露。

见一个人？难不成和此次去往南疆有关？

“元娘，那便快些带我过去吧。”我快速的穿上裙子，又理了理头发，随即跨出了屋门。

不过一会儿，我就跟着元娘来到了阿爹的院前。

咦？怎会来这儿？见客不应该在正厅吗？

“元娘，你莫不是记错了，怎会在阿爹的院子里？”

“小娘子进去便可，夫人和小郎君也在里面等着小娘子。”元娘退到了一旁，平静的和我说。

我还是有些怀疑，但既然阿娘也在里面，也便进去了。

怎会有挥舞刀剑的声音？莫不是阿爹在和人对打？

我往左走去，穿过了院门，便看见阿爹拿着刀朝着个一袭白衣，劲瘦高挑的身影砍去。

我见过阿爹使刀，虽比不过用剑，但刀法在整个晟国是很少有人能与其过招。

还是有点为这个白衣男子担忧啊。

可那人一挡一错，竟是躲开了阿爹的招式，灵敏的绕到阿爹身后，举剑便刺。

阿爹也快速的回转过身，但两人之间距离甚近，便横过刀来，刚好挡在那人的剑尖。

我看着他们刀剑纷飞，电光火石中竟又连过数招，不觉感慨。

阿爹这次是棋逢对手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阿爹趁那人不备，刀尖快而准的对准了那人的脖子。

我暗自鼓掌：这场比试还真是打的酣畅淋漓。

就在我刚跑到阿爹身后时，那白衣男子竟对阿爹弯腰拱手。

“是儿子输了。”

嗯……声音清朗温润，像三月的春风，微暖中又带些冷意。

可是……他说什么……儿子？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阿兄！？

我站在阿爹身后，看着不远处的阿娘，木然的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阿娘朝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上前行礼，阿笙也在阿娘怀里，咯咯的笑着。

阿爹应是看见了阿娘的动作，回过身来一把将我推到身前。

我这下才看清白衣男子的容貌。

他的眉眼修长舒朗，有一点红痣在两眉之间，眼睛澄澈极了，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双瞳孔呈现出了黄棕色的光泽。

明亮有神，清澈温柔。

一身白衣似雪，却又黑发如墨，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像是玉雕一样精致。

可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一个小郎君，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阿冉，这是阿爹之前在南疆认的义子，叫裴棪之。”

我收起了目光，连忙向这位阿兄行礼。

怎么觉得这位阿兄好生眼熟呢？

“我们小时见过，想是年岁久远，忘了也无碍。”裴棪之像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忽然开口说到。

望着眼前这位恍若谪仙一般的人，我脑子里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我想起来了，你是幼时的棪之阿兄！”

眼前这人的轮廓和幼时的玩伴重合起来，若不是一模一样的红痣，我是真不敢承认。

原因无他，只是这记忆稍微有些不堪回首罢了……

六岁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有这段经历让我格外记得。

裴棪之是裴伯父的儿子，在我六岁那年的冬天，也是我第一次见他。

我被阿娘牵着去找阿爹时，一眼就见到了披着白兔裘的裴棪之，亦是十分自来熟的直接拉住他，叫他阿兄。

不为什么，那时只是单纯觉得裴棪之实在像团小兔子。

因为记不住名字，我便一次一次的叫他棪之阿兄。

这是段可爱的回忆，对吧。

问题坏就坏在那年冬天刚落雪，我便拉着棪之阿兄往池塘走去，说是要在桥上看雪景。

冬天的桥面本就很滑，再加上桥栏有一处不甚稳固，平时也没人在意，于是我就非常巧的滑倒在了桥上，也非常巧的靠着那处桥栏，一只手拉住了正要扶我起身的棪之阿兄。

因为冰层还很薄，所以结果可想而知，我落湖了。

……还连带着棪之阿兄一起……

两个穿着严实的孩子自然沉的迅速，不过幸亏元娘手脚快叫来了人，否则我们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天呐……尘封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我！

我不敢再看眼前的棪之阿兄，因为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愧疚。

好在棪之阿兄似乎没事，现如今武艺还这般高强。

我是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若是有面镜子，我现在的脸怕是已经羞的通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