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记

阿娘今天又训了我。

　　“你好歹是与明华一同长大，人家都有人上门提亲了。就算你明年才及笄，那也得收敛收敛自己呀……”

　　“父母命，媒妁言，就算我们不筹备，你也得自己上上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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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引经据典，不是说我不守规矩，就是说我行无淑静。哎，好生无奈呀，阿爹若是在，我何苦要听这些呢，便是早已被阿爹支出去了吧。

　　元娘应是从小护我长大，见我不甚耐烦坐于此地，便从旁对阿娘说到：“夫人何必心急，这一时半刻怕也无用，明儿不是乞巧了吗？不如放冉娘子出门逛逛，也好过无所事与家中。”

　　阿娘又何尝不知我的脾性，闭眼无奈摆了摆手，算是允了这一说法。

　　我登时就精神了，揣上我的荷袋，飞似的直往府外冲。再跨上我的马儿，驱缰便往集市奔去。

　　唔，忘了向元娘道谢了呢，那便回来捎些吃食与她吧。

　　我一路疾驰到集市，只觉得繁华如斯，琳琅满目。明儿便是乞巧了，这便不奇怪了。

　　街上多是娘子们在买脂粉，全是怀着旖旎心思的吧。我想起去年时，阿爹带着我们一家出门游集，便是买了一盒胭脂，放于阿娘手中。也不知道阿娘是不是搽了那盒胭脂，颊上像是浮上了两团红云，惹眼极了。

　　阿娘和我说，女为悦己者容，为喜欢的人梳妆，是件极幸福的事。

　　可我却觉得不对，若是对方真心属意于你，那便应该就算不施粉黛，荆钗素衣，他也该十分喜爱才对。

　　可是阿娘却对我这番说辞不甚满意，一连几日都愁眉不展的看着我，我真是不能理解。

　　我翻身下了马，开始在东市和西市来回游逛。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嗒嗒声，衬得我内心越发欢悦。

　　唔……阿娘喜欢吃徐家店铺的桃酥，元娘喜欢吃陈记果脯，阿笙还小，那便买个傀鬼的面具，阿爹嘛……只要是我买的，他都会喜欢。

　　我想起明华，明华要嫁人了呢……唉，难过归难过，送礼是得好好准备的，那便去韶庄买只鸳鸯簪吧。

　　逛了不知多久，望见日头有偏西的迹象，我便打算折返回家。

　　前方不远处却忽然一片嘈杂

　　“你家阿父欠了我家公子五十多两银子，公子也是怜惜你，不忍你孤身一女子无人庇佑，才想着纳你为妾，胡家娘子可别这般不识抬举！”

　　我连忙把马拴在一旁，旋即扎进了人堆。

　　“我家阿父早已将钱还清，你们这群人，明打着官家的名头，却自个儿做着伤天害理之事！若你们不肯息，我便自作了断，再免遭夹缠！”

　　我又看见前面的人忙上去帮着拉人，人一散我才看清，原是那女子想要撞墙自尽。

　　再仔细一看，嘶……那女子不是胡家饼铺的小娘子阿姒吗？还有那边那个生得吊角眼，白胖浑圆的家伙，正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张立。

　　早便听得阿爹说，这家伙仗着自己有个当三品官员、又得圣上信任的爹，虽不比我大两岁，却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之前我倒是当世事百态，自己小心提防便是，现如今见着强抢民女的无耻行径，真真是世态炎凉！

　　我本欲上前帮忙，却见五六手拿木棒的佣工，散开在众人面前，还不断的挥舞着武器，弄得众人再次退到一旁，无人复前一步。

　　我记得我带了袖箭啊……

　　哦，忘商铺了，那我不敢轻举妄动了……我虽有武功在身，又有一小把羊角刀，可毕竟这是在市集，闹出太大动静来，反而不好脱身。

　　可这人我一定要救。

　　我放弃了放冷箭的想法，想起买给阿笙的面具还挂在腰间，立时有了主意。我戴上面具，快速的将所有能看出我身份的东西塞到了马上，再次快步来到了人群外围。

　　旁观的人们被驱逐的寥寥无几，趁着佣工们散开驱人的刹那，我一个闪身，绕到了张立身后，左手快速的钳制住他，他吃痛，立刻弯下身去，我右手的羊角刀亦紧紧横在他颈间。

　　我压低声音，说到：“叫你的人回来。”

　　张立颈后铺满了细汗，颤声道：“回来！都给小爷回来！小爷不想死在这儿！”

　　佣工们一回头，见这般情景，纷纷脸色大变，慢慢的退回来，却围成了一个圈。

　　我手中的刀再次收紧了几分。

　　张立被吓的面如白纸，破口大骂到：“混蛋！把家伙都放下，散开呀！是想让小爷死吗！”

　　佣工们没办法，左右相视之后，放下木棍，退到了一旁。

　　我再次开口：“你，放了那个娘子，再留下钱财给她，不然，你是知道后果的。”

　　张立抖如筛糠，忙叫人扶起阿姒，又示意我往他腰间拽下一个钱袋来。

　　他再次颤着声音说到：“这位……侠士，现在可否放我一马？”

　　我看着事情结束的也算完美，便也没打算继续纠缠，只是提醒他：“我晓得你不知我身份，便也晓得你将无从报官，钱财金银对于我来说，也与粪土无异。倘若你执意要追究，你猜我找不找得到你的卧房是哪间，你的人头，又会挂在何处？”

　　我总归是吓吓他，张家因承圣恩，家丁武备亦是充足齐全，谁会想不开去自投罗网。

　　可他毕竟被我挟持住，又被我吓的不轻，所以他一定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他果然点头如鸡啄米：“侠士放宽心，我万万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希望侠士高抬贵手，我再也不敢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要你让佣工散开去，跑得越远越好，然后，你自己走回府上。我信你，可不代表我相信他们。”

　　张立顿时大喊：“你们都走！都给我散开！谁要是敢折头，我回去非让阿爹断了你们的腿！”

　　我看着人都散完了，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撒手。

　　“别想着转头看我，你一动，我必定让你今日回不了家。”

　　张立的头一顿，倒是没有想继续转头的迹象。

　　我知他肩膀必定酸痛，故意用力一拍，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必定十分精彩。

　　“快滚，不然说不准我会做出反悔的事来。”

　　他一个趔踤，差点脸着地，却还是飞也似的跑开了。

　　我拿起那袋子钱，掂量掂量，十分有分量。复打开一看，嚯，可够在这京城盘下一家小商铺了。果然是人傻钱多，出手就是阔绰。

　　哦哦哦，差点忘了正事。

　　我快步行到阿姒面前，将这袋子钱放在了她的手上。

　　阿姒这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噙着泪看着我，似是十分的不解，但又充满了感激。

　　我清了清嗓，恢复原来的嗓音：“小娘子不必谢我，需将这些钱尽数收好，尽早离开京城才是。去宜州吧，那山川秀美，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阿姒的眼睛又瞪大了：“你竟是女子！”

　　我讪讪一笑，却没多解释，毕竟我身上穿的是浅蓝色的骑装，又戴着面具。

我一个劲儿的催她离开。再不走，等到张立那厮回过神来，怕是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阿姒的眼眶又红了，嘴唇微抖着，忽然跪下，朝我频频叩首。

　　我连忙扶起她，不想她再拜：“小娘子何须如此，你我皆为女子，本就应互助互帮。今时我有能力，所以尽了我的绵薄之力。只望日后我若有难，去往宜州时，小娘子能同样施以援手。”

　　阿姒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我止住了言语。总归不是道谢就是报恩，还不如尽早赶路，免得再来不及。

　　好说歹说，总算让阿姒出了城门。我看着阿姒远去的身影，揉碎在橘黄的光晕里，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胡家阿爹总是会在自己的饼摊旁留下几块卖剩下的黄灿灿的烧饼，因为总会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娃，在黄昏前溜出府门，就站在饼摊前，静静的望着，然后接过烧饼，躲在墙角吃完，再拿出自己收集来的各种物什，放在摊前，当做钱币。

　　我赊了几回账已记不清了，只是等我长大，想去还清这笔债时，才发现饼摊早已不在，人去无影。

　　那么我欠胡家阿爹的账，便由这种方式来作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