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并肩番外 5-40

看着陆景转身向宫门方向走去，应渊转回头又看向桓钦，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转话题道，“帝尊，幼时，你常在检查了我的修行功课之后，在这里陪我观赏夕阳晚霞。如今，虽然好几位看着我长大的，伴着我万年的挚友离开了，你还在这里，应渊，甚是感恩。”

桓钦也调整好了心理状态，露出慈祥的微笑，“那时候，你还是很调皮的，而且，心高于顶，动不动就想和吾动手过招。吾还记得，那时候经常与你单手过招，若能撑过十招，就许你一个心愿。”

应渊微笑道，“帝尊好记性。我还记得，我那时候的心愿，大部分和那些杂学相关，要么是想请帝尊为我延请一位新的授琴师傅，要么是求赐棋谱琴曲。帝尊不喜我沉迷于那些，所以，这十招，真的很难撑过去。往往两三招间，我就已经落败。但帝尊见我沮丧，又忍不住出言安慰，和我一起复盘，亲自指点招式，还时不时让着我，让我胜一回。”

他言及于此，露出由衷的微笑，“帝尊，此恩此情，应渊永世不忘。哪怕只为帝尊自幼的关爱抚养之情，我也会振作起来，重担帝君之责，不让帝尊为三界琐事烦心。帝尊为了三界操劳数万年，直到创世之战后，四大帝君齐备，三界秩序重定，才稍稍安稳。如今，虽然三大帝君不在了，但我既然曾为四大帝君之首，自该肩负重责，为帝尊分忧。”

桓钦心中稍安。应渊对帝尊极为信任，且颇有孺慕之情，即使自己的行为稍有变化，想必他也想不到要怀疑精心抚养他长大的帝尊，反而很可能会自动自发地为自己与以往不同的行为找理由。

他继续做出欣慰的笑容，点头道，“有应渊君此言，吾也就放心了。仙魔大战前，四大帝君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如今…… ”

应渊抢着道，“应渊有信心担起四大帝君的全部职责！帝尊只需一切与往常一样，总揽天界所有事宜即可。”

【你既然留我一命，想必对我多少还是有点情谊的…… 只要我摆明了不会碍你的事…… 】

桓钦凝视着他，“如此，自然极好，但是，吾很担心你的身体，还是不要过于勉强才是。”

应渊的笑容里带上一丝苦涩，“接手三大帝君的职责，既是我的职责和使命，也是我的荣幸。三大帝君…… ”

他话没说完，就见陆景端着汤锅回来，回话道，“帝尊，帝君，子淮仙君早已将汤品送到了轻昀处，但轻昀未敢打扰您二位的叙话，所以未立刻奉上。”

应渊点点头，灵悦上前挪动餐桌上的餐盘，腾出了正中间的位置，陆景把那汤摆在了餐桌正中。

桓钦微微好奇，上次灵悦只奉上了乾坤仙宴的菜，他却没试过汤品。这次，那菜的味道确实不负乾坤仙宴之名，此时这汤，不知道又会是何等的绝品。

然而应渊却显然注意力还在谈话上，并未看那汤一眼，甚至连锅盖都没有示意陆景或灵悦揭开。他眼中露出怀念之意，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 三大帝君都对我甚为照顾，很支持我、配合我的想法。帝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四大帝君的霞光慈航阵？”

桓钦的注意力迅速转回，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你稀奇古怪的点子多…… ” 他忽觉自己似乎有些过于随意，于是微微咳嗽了一下，故作严肃道，“也就是三大帝君纵着你由着你，吾是不理你的。”

应渊显然把他一时的“形于色”当作是真情流露，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很是舒心，露出真挚的笑容，“帝尊这又是何必。霞光慈航阵已成惯例，每次天界宴席之末，于这夕阳将落，晚霞满天时，由四大帝君结阵，靠四人的仙力振动，奏出乐曲，产生霞光，结合渐落的夕阳晚霞，营造出天凡两界相连的效果。凡界众生观此天象时，仿佛可乘云舟直上九天，正是此阵名的由来。”

桓钦故作板着脸的样子道，“三大帝君虽然于丝竹管弦均有涉猎，又有哪个有你那般沉迷？吾听说，此阵四人的仙力振动皆是由你引导，达成那等隆重肃穆之效。要不吾怎么说，三大帝君对你，真是极尽纵容。”

应渊不理会他故作严肃的不以为然，眼中露出几分殷切，几分求恳，又带了一丝悲伤，“帝尊，如今，三大帝君不在了，应渊对此阵甚是想念。再过一刻，晚霞就达最佳，帝尊何不成全我，让我一了心愿？”

桓钦微微踌躇，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然而看着应渊的样子，“帝尊”又怎会忍心拒绝？他迟疑着说，“应渊君，如今你身子尚弱，哪里可以结阵？不要太勉强…… ”

应渊道，“帝尊，此阵仅是利用仙力的共振奏乐，产生霞光消耗的仙力也非常有限，只是必须结阵之人的仙力浑厚，才有可能，所以，需是四大上神的仙力一同振动，才能达成效果……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 我的仙力又几乎…… 自然达不成往日那等全盛的情景了…… ” 他声音低落，垂下眼睛，却又很快抬头看向他，“帝尊，仙魔大战时，骤现三颗白日流星，定然让凡界苍生惊惶不安。今日你我以仙力共振一刻，可令凡界众生体会到他们依然有神明护佑，岂不是既安了他们的心，也向凡界妖族表达了我们上神永守三界之意么？”

桓钦愈发觉得此话无法反驳。他暗暗思忖，自己虽然是通过乾坤引攫取他人仙力，但仙力本身可是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应渊只会觉得自己仙力浑厚强盛，完全不会知道此仙力来路不明，又有何顾虑？

于是他微微露出宠溺之色，点头道，“也罢。吾就让你如愿一回，下不为例。若要每次宴会之后都让吾这么跟你胡闹，吾定是不答应的。”

应渊脸现喜色，应道，“谢帝尊成全！不过…… ” 他又露出亲近玩笑的意味，“也许帝尊试过一次以后，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日后也会有兴致，次次都‘胡闹’呢。”

【三大帝君都精通音律，我只是“指挥”，不是“引导”…… 不过也罢了，你认为是引导，那更好，你这仙力，确实需要我来“引导”。】

他又看了看西方，马上道，“再过半刻钟，才是结阵的最佳时机。帝尊，先尝尝子淮仙君这道汤吧。搞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难得的东西。本君当时没有细听…… 灵悦，说说看，此汤是什么？”

灵悦揭开汤锅的盖子，鲜香立刻扑鼻而来。她含笑道，“帝尊，帝君，此汤名为‘君心醍醐’，主料是星龙鱼。此鱼即使在天膳殿，也很是罕有。子淮仙君说，刚好今日新收到北海的贡品，帝君的备宴之令，恰逢其时。此鱼肉质细腻，需要长时间的炖煮才能充分展现出它的美味和滋补功效。汤中另加了仙界特有的君心花，炖汤用的是悬心崖灵力最盛之地的醍醐泉水，滋补之力超凡。此汤味道层次丰富，适宜细细品味。”

她边说，边盛了一碗奉到了帝尊的面前，陆景也跟着盛了一碗。

应渊早已不讲什么虚礼，也未等帝尊先用，已经自行饮了一汤匙。他眉头微皱，继而微微阖目细品，然后又舀了一匙，再度品味。片刻后，他才抬起眼睛看向桓钦，笑道，“帝尊，此汤果然特别。初入口微有苦味，但很快就回甘，再之后，鱼之鲜味才渐渐显露，不可不尝啊。”

桓钦对于应渊毫无芥蒂地率先饮用此汤甚为满意：二人之汤明显取自同一锅，他没有丝毫理由疑心。于是，他并未犹豫，就品味起来。果然如应渊所说，初入口微有苦味，之后就回甘，鲜味也显露出来；灵悦的介绍也是丝毫没错，此汤味道层次丰富，适宜细细品味。

刚品了几口，忽然应渊放下了汤碗，看着晚霞喜道，“帝尊，是结阵的时候了！”

【星殒草的两步均已完成。桓钦，是时候了…… 】

桓钦看着应渊毫不掩饰地露出几乎万年未见的兴奋之意，心中不由得软了几分。只要他一直安安分分的，也许，以后每次宴会都陪他结这个什么慈航阵，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放下汤碗，正襟危坐，回忆着以往四大帝君结此阵时的手法，缓缓推出他那靠乾坤引而融合了数位上神的浑厚仙力。

应渊已经收起了生动的表情，摆出了他上神的气派，宝相庄严，低眉敛目，神情肃穆悲悯，双掌缓缓推出，比平日黯淡的金色仙力萦绕掌心，渐渐与桓钦推出的金光灿灿的仙力融合。

桓钦感到自己的仙力开始微微涌动，不断震荡，而仙力的振动模仿出了低沉的鼓点，渐渐变得激昂，如打破这天界寂静的雷鸣，坚定而充满战意。之后，应渊最擅长的瑶琴加入，悠扬婉转，宛如清泉涓流，带着空灵的神秘感。

仙力涌动逐渐加剧，桓钦凝视着应渊，见他微微露出惊喜之色，显然对自己的仙力之浑厚很是满意。他手上轻转，另一股箫音越众而出，如风吹拂柳叶，轻盈而高亢，给琴鼓的合奏加入了点睛之笔。

桓钦只觉自己的仙力被一股无形之力引导，这力量似乎并不强大，却四两拨千斤，搅动得自己的仙力产生剧烈的振动，奏出这等复杂又和谐的仙乐。他已经完全无法分辨此刻自己仙力的涌动是源于自身，还是被这似乎只是顺势而为的微妙之力引导。他本就是风雅之人，感受到自己的仙力震荡奏出如此美好的乐章，他也不由得沉醉其中，警惕性完全降至最低，不再去想仙力涌动的原因，只是专注于结阵的美妙体验。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仙力尚有余力，于是他再次凝视应渊，示意他可以继续。

应渊显然已经全情投入，正在意犹未尽，见到他的示意，立刻再次轻点手指，在乐曲中加入了筝的演奏。筝音与琴声相互呼应，缠绵交错，乐曲的层次更加丰富。

乐曲中由越众而出的箫音带来的灵动和在基底坐镇的鼓声带来的战意渐渐弱下去，融合进琴筝的旋律。四种乐器的曲调由相对独立的婉转诉情转为和谐统一的共鸣，凝重庄严，高雅肃穆，气势磅礴，显然已经达到了乐章的高潮。二人掌间交汇的仙力渐渐化出光辉，扩散开来，融入晚霞，逐渐显现出更为多彩的霞光，从柔和的红、粉、紫，到金黄和橙色，全部出现在天际，随着乐曲的旋律波动，呈现出多彩的光芒，将整个仙凡交界之处都映照得如梦如幻。

先帝尊对举办宴席不感兴趣，所以宴席的频率很低。但每次宴席结束之时，四大帝君都会大张旗鼓结此阵。通过此阵，天界众仙无一不体会到四大上神精深的修为，高雅的品味，宽广的心胸，以及浪漫的情怀。如今，桓钦看着自己以一人之仙力，既达成每次四大帝君展现的气势，心中甚感满足。他也能感到，应渊在曲中融入的对苍生的深情厚意和对和平的渴望。想到他说，此举可安凡界众生之心，他此刻也深以为然。这与晚霞融合的仙力之霞光，确实可以让凡界众生体会到自身与仙神相连，感受到上神悲悯众生之心。

夕阳彻底落下，霞光渐渐淡去，乐曲也终了，桓钦感到自己的仙力平稳下来，从波涛汹涌的大海变为平静月色下的湖面，波纹不兴。

他看向应渊已经变得沉静如水的脸，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衍虚天宫门口，附着仙力响起，“今日，吾，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所以召集大家来衍虚天宫。”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冒充帝尊，已有一月，此时听到这声音从别处传来，甚感违和。他诧异地再次看向应渊，见他脸上挂了一丝清冷淡然的苦笑，随手向自己一指，明亮的金色仙力击出。他本能地运起仙力试图躲避反抗，却发现自己刚才还蓬勃激荡到比肩四大帝君之和的仙力仿佛骤然间荡然无存。一怔之间，锁仙绳就已经将他牢牢绑住。

【桓钦，这坑，你已经踩完了；恐怕现在，你只能认栽了。】

他凝视着应渊垂下了眼帘，藏起了全部表情的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低估他了。

【多说无益，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