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一袭黑衣回到乱葬岗,山里的厉鬼虎视眈眈地围绕在我左右,此刻,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旁的事,正全身心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性。
我脑子里一阵一阵的发蒙,耳旁萦绕着怨鬼们死前的惨叫声,几乎震耳欲聋,意识一片混乱。
突然一股莫名的恨意涌上心头,我捂着胸口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薛夜尘清儿!
我哥,我没事......
我勉强站起身,一直咬牙坚持着,须臾,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有道声音从那些黑色的魔障中传来......
路人男薛弋尘,你撑不了多久了!
路人女把身体交给我们,让我们帮你报仇不好吗?
这声音里有男有女,仿佛重叠在一起般齐声发出,诡异恐怖。
我不!你们休想!
路人男真是冥顽不灵!
路人女你父亲都拿我们没办法,你又能怎么样呢?
路人男别自不量力了!
恍惚中,魏无羡和蓝忘机少年时的模样一闪而过。
魏婴灵气是气,怨气也是气,怨气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湛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我我没办法......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神色失望地转身离开,无论我怎么追赶他们始终不愿停留;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黑暗中,一股强烈的无助感从我心底升起;我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我魏婴!二哥!别离开我!
我猛然惊醒,凄凉又昏暗的漆黑洞顶在泪水中慢慢清晰,我的思绪被缓缓拉回。
薛夜尘清儿,你醒了。
我坐起身,看着围绕在身畔凝聚不散的黑气,回想起方才梦中的场景,不禁哽咽道:
我哥,我往后......是不是只能待在这儿了......
薛夜尘不会。
突然,一阵高亢的尖叫声从洞外传来,只听外面重重地传来一声闷响后,尖叫声停了。
我连忙起身往洞外奔去,只见门外多了一个破衫褴褛之人,这人面目朝下趴在地上,仿佛凭空从天上摔下一样。
乱葬岗里魔障怨气重重缠绕,即便是高阶修士都不敢轻易踏足此地,一般人更是没那个能耐来到此处。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看看这人是谁,缓缓靠近后看到他乱糟糟的头发上绑着的红色发带,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奔过去抱起他。
我......魏婴!
魏无羡的嘴角上挂着未干涸的血迹,嘴唇上一道又一道的血色裂痕;我抱起他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他额头的汗已经冷却,整个人软哒哒地躺在我怀里。
我魏婴!你醒醒!谁把你伤成这样的?!魏婴!
魏无羡从未与人结怨,如此心狠手辣将他伤成这样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我正要抓起魏无羡的手,这才看清烙印在他胸口的血淋淋的伤口......
这一刻,我目光黯沉,心里一股怨气涌起。
我温晁......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这股怨气在我心里不停地盘旋,越升越高; 身上缠绕的黑气越来越浓,眉间的印记似血一般愈发暗红。
薛夜尘满脸惶恐道:
薛夜尘清儿!不可以!快停下!
此刻,我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我身上散发的魔障将乱葬岗包裹其中,霎时间,已在乱葬岗沉寂了数百年的恶鬼仿佛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纷纷钻出地面,全都朝一处聚集而来;
它们双目空洞,哭着笑着,凄厉的尖叫着,源源不断地充斥了整座乱葬岗。
薛夜尘被上万只恶鬼与团团魔障挤出外围,他只能无力地阻止道:
薛夜尘清儿,停下!
我的心里满是仇恨;那些厉鬼死前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部迎着我的仇恨而来。我体内的魔障源源不断地将它们、连同它们的怨念纳入其中,我的力量得到了前有未有的增强。
直到将乱葬岗中的恶鬼尽数收纳,我睁开猩红的双眼看向魏无羡,阴婺道:
我魏婴,我一定......
突然,薛夜尘伸手在我的穴道上拍了几下,我抱着魏无羡倒在了地上。
—————
等到我醒来时,魏无羡正垂头坐在我身边。
我魏婴......
魏婴阿清,你终于醒了!
魏无羡扶着我坐起身,我缓了缓神智,连忙拽着魏无羡的胳膊,急道:
我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魏婴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魏无羡的面色确实红润不少,说话也铿锵有力的,我不禁松了口气,随即气道:
我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吗?你非得让我担心才行吗?
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魏无羡忽略了我的问题,微微皱眉道:
魏婴阿清,你把我当什么?
我什么......
魏婴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着?让我跟你一起承担不行吗?
我我......
魏婴若非我来,你是不是还想打算骗我一辈子?
我骗你什么?魏婴,我从来没有......
魏无羡眼中满是悲伤,看他这神情,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我顿了顿,小声道:
我你怎么了?
魏无羡抓起我的手腕,指着缠在我手腕上的琴弦,道:
魏婴这是什么!这应该不是普通的琴弦吧?
我抽回手,犹豫道:
我我......我从小就在云深不知处长大,会弦杀术也不奇怪吧?
魏婴呵......弦杀术?
魏婴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魏婴你在云深不知处那么多年,他们何时把你当成姑苏蓝氏的人看待过?
我皱起眉头,道:
我你休要胡说!
魏婴我胡说?
魏婴阿清,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这把琴,根本就不是姑苏蓝氏的琴。
我......
魏无羡声音颤抖道:
魏婴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婴从玄武洞到莲花坞......甚至到现在,你一直瞒着我。
我我只是......
我该怎么告诉他?
我之所以和常人不同,只是因为我是薛重亥的后人,而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全都是因为我!
我不想告诉他事情原委,只是不想再次把他牵扯进来......
我垂头,不忍开口道:
我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在夷陵流浪,魏长泽前辈和藏色散人前辈也不会因我而亡。
魏无羡颤抖着伸出手轻抬起我的脸,双眼通红地看着我,道:
魏婴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
我我,我不知道......
魏婴不知道......
魏婴当你听到蓝忘机身处险境毅然决然地不顾危险去救人时,怎么没想到“不知道”三个字呢?
我魏婴......
魏婴你......
魏无羡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颤抖道:
魏婴你代我换灵力给江澄,还有,你当初说得喜欢我......全是因为愧疚?
我对他到底是愧疚,还是喜欢?
平时最想对他脱口而出的话,此刻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我把自己的灵力给江澄是因为不想让魏无羡受伤,并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
魏无羡眼含泪水看着我,他是认真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此刻,我竟开始犹豫起来,或许我该谨慎些想好了再回答他。
我我......
半晌,魏无羡等不到他想要的答复,闭上眼睛心痛道:
魏婴他和我,你从不会以同样决断的态度回应。
魏婴也罢......
魏无羡站起身,垂眸看向我,道:
魏婴之前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
魏婴......当从来没认识过你魏弋尘一样。
我你说什么?
魏婴既然你觉得愧疚,那我便断了你愧疚的念头。
魏婴江澄的金丹,你还给他了;师姐,你也送去眉山了;你......我也得到过了。
魏婴且不论你给我酒里下迷魂散一事,看在你我曾是同窗好友的份上,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我魏婴,你要做什么?
魏婴你欠我的早已还清,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魏无羡扯下头发上的发带攥在手心,微微一笑,道:
魏婴你还是姑苏蓝氏的三师兄,我继续回去作我的云梦江氏大师兄。
魏婴此后,再不必相见!
魏无羡将发带放在我手里,沉声道:
魏婴魏公子,保重。
我连忙抓住魏无羡的手,道:
我魏婴......
魏无羡顿了顿,另一只手拨开我的手,若无其事地转身,道:
魏婴告辞。
我魏婴,你别走!
我想去追他,不想一下摔在地上,浑身乏力怎么都站不起来。
听到我摔倒,魏无羡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我,停留片刻,似乎狠下心一样握紧了拳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魏婴!
看到魏无羡离开,我的心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
我对他好,难道真的是因为愧疚?
我无法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何总会因为他变得这般莫名其妙。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把一个人牢牢地绑在我身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也好,就连跟蓝忘机在一起时,我都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魏无羡只是想让我给他一个斩钉截铁地回答,一个不用考虑、也不用犹豫,就可以脱口而出地答复。
可这个答案,却是在他走后才逐渐浮出水面。
我对他是愧疚,还是喜欢,在这一刻,我终于清楚。
我攥紧手中的发带,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两个月后——
从乱葬岗开始,每路过一个地方,我都会驱使厉鬼将温家的人折磨致死,一直到夷陵监察寮。
“射日之征”发起近三个月,温晁从各处收来的密函皆是温氏惨败的消息,而夷陵成了他们除不夜天外的最后一处据点。
这天夜里,温晁正在查看一封刚收到的密函,突然,一阵尖叫声从房里传来,温晁不耐烦道:
温晁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
王灵娇神色惊恐地从屋里跑出来,紧抱着温晁的胳膊,惶恐不安道:
王灵娇温公子!我,我又梦到魏无羡了,还有很多恶鬼……
她惊慌中满带着哭腔道:
王灵娇温公子,会不会是魏无羡……
温晁本就因为战败之事心情烦躁,王灵娇这么一闹,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道:
温晁魏无羡早就被我们扔下乱葬岗了,以前有多少修士有去无回的?你赶紧滚去睡觉,别他妈一惊一乍的!
王灵娇蹬了温晁一眼,转身回了屋,气道:
王灵娇哼!你算什么东西!老娘早就想走了!
王灵娇回到屋里,咒骂一句,附身准备探出藏在床底下的细软,掀起床帘,忽然看到一只皮肤惨白的小鬼正蹲在床底下叼着一支断掉的手臂。
王灵娇吓得惊叫一声,朝后倒去,等她再看向床底时,底下除了一只小匣子,别无他物,她几乎魔怔了,骂骂咧咧道:
王灵娇真是个鬼地方!我要赶紧离开!
王灵娇拿出小匣子准备取出里面的细软,可当她打开匣子的时候,匣子里面的细软全部不见了,只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球放在里面。
在她打开匣子的时候,两颗眼球突然看向她。
门外,温晁被王灵娇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折磨得没了耐性,起身朝屋里走去,嘴里咒骂道:
温晁臭婆娘!有完没完了!他妈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当他打开门时,迎面看见王灵娇浑身是血地自缢在房梁上,睁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晁。
温晁惊得呆了,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我走到门外,看着温晁惊慌逃窜的背影,不禁冷笑一声,道:
我跑吧!
我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瞥了眼王灵娇,视线再次被门框上的符篆吸引,这些都是招阴符。
从乱葬岗一句走来,在我还未动手前,便有人先一步将这些符篆贴在了温氏门上。
我扯下符篆,思索片刻,忽然一阵旋律优雅缓和的笛音从远处传来,我收起符篆连忙朝笛声传来的地方追去。
等我赶到时,却还是和之前一样,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