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伏魔洞口分道扬镳

“唔……”

    附魔洞内，玄衣人正躺在石床上呼呼大睡，睡梦中，他本想翻个身，腰上却传来异物的束缚感，似是有人正在他背后抱着他，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肢。

    魏无羡轻轻蹙起了眉，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看见腰上的那双手臂。他双手攀上，明明本是想把其扒开。可当他扒了没多久却又发现那人力气大的出奇，怎么扒也只是徒劳无功。

     心上涌来一阵烦躁，魏无羡这才完全睁开双眼。而待他一双桃花眸子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明之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条长长的，黑色的深蓝色卷云纹带子。

    魏无羡正惊讶着想回头看身后的人到底是谁，腰上的手臂却突然收紧，力度之大，勒得他喘不过气。

    接踵而至的，是那人在他耳边轻柔的吐息：

    “魏婴……”

    不久前，魏无羡带着以温情温宁为首的岐黄一脉安居在夷陵乱葬岗。乱葬岗内怨魂肆虐，鬼气丛生，就是别提普通人，连修士都不敢随意进出，否则连人带魂，便是个有去无回。

    这种地方魏无羡呆了三个月过，熟的很，正好带着温家人在这里避避风头。那玄门百家就是再狗急跳墙，谅他们也不敢带人进来讨伐，生怕丢了性命。

   魏无羡便住在伏魔洞内，他本人总是对“伏魔洞”这个名字十分满意，意为洞里睡着一个大魔头，谁要是问起，他必然很骄傲地回复人家这些，深觉自己肚里有墨。

    在乱葬岗的生活虽然艰难，但是快乐。比如乱葬岗的土壤被鲜血浸了不知多少年，根本种不了作物，但魏无羡和温家人们还是竭力研究方法，最终找到了法子，大家都很开心。在魏无羡心里，在和温家人一点一滴的朝夕相处中， 他早就把这些人当做成了自己的家人，这些人给他带来家的温暖，这一切仿佛一个梦幻而又美丽的梦。

    直到昨天，一个不速之客孤身闯进了乱葬岗，戳破了它。

    魏无羡那时正在伏魔洞里面研究新符，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温宁突然马不停蹄跑了进来，告诉他云梦江氏江宗主来了。他连忙放下纸笔，然而一出伏魔洞，就远远看见江澄摆着一张黑脸，眉头突动，死死盯着他，也不顾温宁在场便大声道：“魏无羡，你还要保这些温狗多久？”

    他这厢如此说到，魏无羡身旁的温宁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魏无羡连忙让他去四叔那边转转，避免让温宁和江澄正面杠上。其实他本来还想着和江澄许久不见寒暄会儿，就算来者不善，也依旧表面上是客，留点面子。谁知江澄一来说话就如此难听。温宁一走，他转身便对着江澄严肃道：“江澄，你给我说话放好点。什么温狗，岐黄一脉虽是温家人，但他们只救人，从不杀人。射日之征时，这些人也不在战场上，只是在温家后面做候补，是无辜的！”江澄讥笑道：“无辜？他们无辜什么？ 有我无辜吗？我看那时射日之征怎么不见这些被你所谓‘无辜’的温狗跳出来反抗自家？”

    “江晚吟!你住口！”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难道忘了吗，是他们害死了我阿爹阿娘，还有莲花坞的师弟们。血洗莲花坞难道不是温狗做的吗？！我凭什么不能恨他们？！”江澄的神情逐渐变得扭曲，他咬牙切齿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魏无羡的衣领，怒骂道，“魏无羡！你不要忘了，是谁当初把你从冬日夷陵的街头捡回来，是谁把你含辛茹苦养大，你吃了江家多少大米，如今却转头投靠温狗，胳膊肘往外拐。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可真是有用啊！”

    说着说着，江澄本人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了，眉头一松，别扭地扭过头，放开了手，尽量压着情绪道：“今日我来乱葬岗，便是来劝你回去。魏无羡，看在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弟的情分上，我劝你现在和我回去，你带走这些温狗，又身怀阴虎符，早已是玄门百家众矢之的。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你跟我回莲花坞，然后再把这些温狗交出去，否则——”

    然而，不等他说完，魏无羡踉跄一步，便立马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不必。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

    闻言，江澄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再次难看起来，他手中紫电戒指冒着微亮的紫色电光，青筋暴起，大怒道：“魏无羡，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魏无羡缓缓低下头，握紧了拳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情：“我明白。”

    “你明白？不，你不明白！魏无羡，我这是在帮你！你如今若是执意要保温家的人，我便保不住你！”

    一刹那，魏无羡突然猛地抬起头来，握紧的拳头瞬间松开，叹道：“不必保我，弃了吧。”

    岐黄一脉确确实实皆是些无辜之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之人受到有心之人的伤害，况且如今已经无法回头，而且就算他交出温家人，然而他一日不交阴虎符，玄门百家依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他也依旧是众矢之的，玄门公敌。

    墙倒众人推，射日之征时他们捧着魏无羡，敬仰魏无羡，如今射日之征结束清算战功，立马又把他用力一脚从神坛上踹下去，就因为他修鬼道，害怕他的实力。甚至还要吐几口唾沫泄愤，仿佛这样自己就变成了菩萨心肠的大善人了。

    “好，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和不和我走？！”

    “不走。”

    江澄深呼吸一口气，冷笑道：“好，你不走，我走。”

    魏无羡闭上双眼，抱拳对着江澄行礼道：“江宗主，魏某私自袒护温氏数余战犯，身为云梦江氏大弟子置云梦江氏名声于不管不顾。今日，魏某主动请离，退出云梦江氏！从今以后，魏某所做之事皆与云梦江氏再无瓜葛。”

     魏无羡不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背过身去，道：“江宗主，你走吧，下次再见面，便是敌了。”

    那几年在云梦江氏的生活固然潇洒快意，自由自在，可惜，却终究只是过去，若云烟一般消散飞逝。魏无羡再也不是当年惊鸿过眼的少年人，那么单纯，那么快活。

    世事难料，自以为心若磐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江澄方才说的那番话，也确确实实伤了他的心。如今说起来，有谁会愿意住在别人家里？又有谁会愿意当一个外人？那年魏无羡被江枫眠八九岁时刚带回莲花坞的时候，他也曾被排挤过，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努力融入进去，尽量不做一个“外人”。

    他天资聪颖，就是日日摘莲蓬打山鸡也能取得头筹，拿得甲等。他知道，自己一来便占了云梦江氏大弟子的位置，且江叔叔念他是故人之子对他偏爱较多，虞夫人和江澄未免不爽。魏无羡便故意不去上课，故意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故意犯错，故意考差，他成全别人，苦了自己，自己也心甘情愿，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他没忘 ，谁让他就像江澄说的一样，吃了他们家的大米，占了他们家的好处，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

    想着想着，魏无羡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这么些年，装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真的，他好累，真的好累啊。

    父母神仙眷侣，恩爱非常，阿娘却在虞夫人口中变成了“某某散人和江宗主余情未了”，阿爹也在她口中又成了“家仆”，阿爹明明从未签过云梦江氏的卖身契，连带着身为儿子的自己也被说是“家仆之子”。那时在莲花坞的夏日，有时刚从荷塘里摘完莲蓬回来，边吃莲蓬籽边往莲花坞走，听见路边茶摊里面有人窃窃私语，不时偷看路过的他几眼。魏无羡只能一笑而过，装傻充愣没有听见。

    可他到底确实是听见了。

    血洗莲花坞非他之过，然而也算是他的过错。如今金丹已剖，莲花坞他也帮江澄夺回来了。今日他魏无羡脱离云梦江氏，从此以后，再不欠任何。

    听见魏无羡的话，江澄握紧拳头，细眉蹙紧，撩袍冷哼一声直接离开了乱葬岗。

    温宁在远处目睹了一切，他缓缓走过来，低着头轻声道：“魏公子……”

    魏无羡装作若无其事的抹了把眼睛，拍了拍温宁的肩膀，尽量扯出一个笑来，轻描淡写道：“没关系，错不在你，不在岐黄一脉，不必愧疚。”

    温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