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无情谷,到了这里,一切都是无情的了。
无情谷里风沙漫天,飞沙走石之中,屹立着无情阁。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一日,地下一年。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百六十年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没有煎熬,没有苦楚,她已经是无情的了,不喜不怒,无哀无惧。她不会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也不会振作精神地活,因为无情的孤鬼,不知道什么叫浑浑噩噩,不懂得什么是振作精神,甚至不知道活。
“你叫什么名字?”面如冠玉的男子,俊美无双,眉眼间流露出天生的一段风流姿态,可惜没有女人来欣赏,他专注地玩弄着一只玉佩,漫不经心地询问着。
“我叫七七。”女孩的脸惨白没有血色,深陷的眼窝,仿佛是紫玛瑙在白玉上的镶嵌。偌大一座宫殿,瘦小的女孩几乎被淹没。她不需要记得,刚刚有一阵风,把她刮来了这里。
“哦?七七。谁给你起的名字?”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是他们。”他们,是她无情阁中的同居者,他们都是无情的。奇怪,为什么无情的人,会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听上去有血有肉有生机,那么俏皮,那么可爱……
“为什么叫七七?”
女孩默然。无情的人,做事自然不问原因。
“好吧,我告诉你,因为你是第七个去到那里的……人。”男子还是把她称作了“人”。
“……”是了,女孩又不说话了,无情的人不需要道谢,也不需要致歉。她只是微微垂了垂脑袋,似是前世保留下来的一种顽固的习惯。躬身答礼,下辈子,还需要吗?
“那是什么?你的脖子上。”男子瞥见,女孩的脖子上,挂了一个东西。
女孩慢悠悠地把那个挂件取了下来,那么大,一只手都握不住,而且形状不规则,真的是挂件吗?
“你说它?”
“嗯,是什么?”
“无情谷里的一块石头。他们说,用它可以治病。”
“治什么?”
“治情殇。只要是为情所伤,用它在心口上戳一下,直到流血,也就会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男子仰天大笑,一脸嘲讽,“情殇?你都无情了,怎么还会有情殇?”然而他的脸又瞬间严肃,怎么会?那群无情的皮囊,怎么会知道有情殇?
“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他放下了玉佩。
“不知道。”她的脸茫然而冷漠。
“你猜猜。”
“你叫我来投胎。”
“哈哈哈,”他笑得干涩,“你都已经被打散了魂魄,没有资格投胎了。”
“我明明是完整的呀。”
“完整的只是你的外形。”
“难道是因为我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女孩只是在问,没有疑惑。
“不是,那些记忆,和你真正失去的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堆残渣。你失去的是情感,因为没有了情感,你的魂魄就是不完整的了。所以……”男子没有再解释下去,他本想告诉她,因为没有了情感,所以她前世的遗憾,永远都无法弥补,所以残缺,所以不完整。
“所以……所以……所以……”女孩喃喃着,没有失落。
“难道你不想弥补?”
“弥补?如何?”
“嗯?”
“如此又如何?”
男子又愣住了,哑谜似的答语,真的会出自无情的躯壳吗?
“我允许你去投胎。”
“不是说散了魂魄就不允许投胎了么?”
“我允许你用残缺的魂魄投胎。”
“也就是说……我下辈子还会无情。”
“如果你让他爱你,那么你会有感情的。”
“让谁爱我?什么叫爱?”
“让一个无心的人。”无心?男子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十八层地狱之外,有着无情谷?为什么无情谷之外,还有无心司?
“无心?无爱么?”女孩问着。
“不只是如此吧,无心者,无情,无情之外,当然还有……恣意妄为。”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无心的恐怖与凄惨。
“好了,让我去投胎吧,这些我不想听。”
“好好好,去投胎吧,滚吧!”他转而暴躁。
女孩被一阵大风刮到了冥河边。冥河蜿蜒屈曲,环绕了整个阴间。上游有奈何桥,下游有……往生门。无面的老妇站在门前,静静地等待着,那些阴曹地府里的匆匆过客。今天来的女孩,阴气似乎重了一点。
“把它喝了。”老妇的嗓音不辨男女。
“这是什么?”
“孟婆汤。喝了它,你就会忘记一切了。”
“不行。”
“什么不行?”
“忘记了一切,我也就不知道下辈子的任务了。”
“放心吧,喝过之后,我会再告诉你一遍。”
女孩不再诘问,一仰脖子,喝下了无味的黑汤。
一只脚从身后猛地一踹,女孩向往生门飞去,耳畔响起了呼呼风声,还有一句随风而至的低语:“让他爱你,他的名字,在你的胸前。”
城郊的荒村,某夜传来了一个婴儿的啼哭,伴随着这声哭叫,还有一个挂件,不知从茅屋里的何处掉落。
“玲姑娘,玲姑娘生啦!”老太婆高兴地叫着。
“是男孩儿?”老头子有些激动。
“女孩儿。”老太婆的声音又低了一点。
……一阵沉默。
这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中年男子随手捡起掉落在地的挂件,挂件上有着几乎分辨不出的两个字苏白。
“嗯,正好我们家姓苏,就这样吧,女儿就叫苏白吧。”中年男子有些沮丧地说着。
“嗯……”尽管为没能生出男孩儿而失落,妻子还是及时提出了建议,“苏白这名字,终归有些正式,家里就喊七七吧。”
“也行啊,正好是老七。”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