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起，故人西去

侯府竹林苑中古筝奏响，剑随乐起亦随乐落，透过暖调的光线，能清晰的看见每一片雨的形状。

执伞的书童扯着外袍为自家公子披上，青衣公子双手覆于琴弦之上。那人剑落，切断一片连着的雨滴，斩了青翠色的伞杆，落入水潭中击的人满身污水。

“大胆！殿下岂是你能冒犯的！”小书童面上带着不乐，语里染着示威，随着每一息之间的战栗确是明目可见的。

“白苏，不得无礼，去给先生砌杯姜茶。”眸间黯然，听不出半分脾气，小书童吃了瘪，撇着嘴收拾干净院子跑去煮姜茶。

院子寂静无声，铁剑再出，横着向竹林扫去，小侯爷那张无神的面上染了层薄薄的怒意，却再无任何动作，任由那人将这片美人竹斩断。

“小侯爷今日这琴声，似与往日不同？”

“先生不如欣赏这雨，眷恋红尘般击叁尘土，湮灭在每一寸人世间的红尘茫茫里。”

“小侯爷今日这琴声，听着逆耳。”

“只是琴声？”

季听澜扫袖跪坐于长琴之前，弹指连勾琴弦颤动，方才琴意中颓靡气息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冗杂的怒火于悲愤，映衬着雨击出几分凄凉。

“那先生便再听听这曲——忆故人。”

………

昭平三十八年，皇帝崩，储君失迹，亲王幕青王起兵，谋反称帝。

幕青元年，大赦天下，九五之尊深揽民心，京城远至县城通缉令遍布，凡提供先储季淮踪迹者，赏黄金万两。

幕青三年，幕青帝四子率兵谋反，先储季淮藏匿在小侯爷府中三年，终还是起了东山再起之心。

此战大败，少将军裴言川率禁军连退谋反军十余里，在皇城之下，斩杀了一干二净，独留下小侯爷季听澜与先储季淮。

那夜小雨，蜿蜒血河宫人洒扫了一夜都未能干净，小侯爷望向少将军的眼神里，独留了愤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幕青三年皇城血案，皆因先储贪嗔，废之世袭侯身份，处以极刑。吾儿听澜，过于娇纵，受人蛊惑品行不端，廷杖六十，终身拘于侯府，无昭不得外出，以正礼法。乃告天下，钦此。”

季听澜自小与季淮交好，于季淮的依赖度高过季幕青不止一星半点，先皇娇纵先储疼护，父亲严于教导，四岁便拜在大将军门下同少将军交好，十四岁被封清颂王与其父地位齐平。

如此英才天之骄子，偏生父亲弑君夺位，满腔愤恨，都在听昭间化作了尘土。

次日晌午，季淮为季听澜正了衣冠，吃了那份断头饭，坦然赴身刑场。小侯爷彼时才知，从皇叔身死之日，皇兄就从未想再苟活着了。

他苟活三年，够久了，也够累了。

“早就说了不许跟来，小听澜挨廷杖会不会哭啊，皇上倒真是狠心，为兄都不忍如此罚过你。”

“吃颗糖，日后不可唐突，不得与言川生恨，自己照顾好自己。”

季听澜跪在季淮面前，抖着肩，半大的男儿郎毫无刚硬之气，万千言语堵在嗓间，久久难能吐出。

“皇兄走了。”

季淮甩开季听澜的手赴身刑场，眸尾滑落滴浊泪，心死了，活在这世上便没意义了。

行刑者是裴言川，手中握着的非是砍刀，而是季听澜自小的佩剑，剑穗甚至是季淮学了半月亲手编制，随着剑起剑落，飞溅的血液琳琳散散撒在穗上。

季淮不知，他走后季听澜便被人绑着堵了嘴，于远处目睹了他的死亡，目睹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将最依赖的人杀死，目睹了自己的佩剑夺了兄长的命。

打扫了刑场，群臣上朝，小侯爷被押进太和殿内。眸间闪烁血光，咬牙切齿怒斥幕青帝败类。

“枉为人兄！枉为人父！枉称国君！季幕青，你该去遭千刀万剐万人唾骂！你该当生不如死！”

大殿沉寂，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幕青帝笑了，踱步于人身前阔掌抽在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