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不做血包

云焕醒来的时候，天即将破晓。

外面看起来雾蒙蒙的，90年代南通的秋日清晨，就像笼罩在一片轻纱之中。

不似21世纪的车水马龙，天黑亦或是凌晨都有灯红酒绿和汽车鸣笛声。然而，狭窄的小窗虽没透出路灯的光亮，却也是热闹的。

这是一栋筒子楼，黑黢黢的墙壁，狭窄设计不合理的户型。

然而就是这样的小楼，在这时候也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好房子了。

这栋楼南通大发罐头厂为厂内职工集资建造的，住的全是厂里面的职工或者职工家属。

当初为了分房子，还惹出了不少事情。

四岁半不到五岁的樊胜美，跟着父亲樊建国、母亲刘美兰、哥哥樊胜英住在二楼西侧两室一厅的分配公房里面。

这样的房型，是看在樊建国和刘美兰是双职工、而且有两个孩子的份上，属于难得的宽敞好户型。

然而樊建国和刘美兰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在侧卧打个双层架子床或者拉个帘子隔开房间，让儿子女儿都住得下。

刘美兰给宝贝儿子樊胜英买了个钢丝床，在娘家人上班的家具厂淘换了配套的桌子椅子，布置了独属于儿子的房间。

他们夫妻俩睡得是樊建国家里传下来的实木架子床，配有带镜子的双开门大柜子。

住进楼房的这几个月，别提有多神清气爽，多么神气！

但是对于小女儿樊胜美，刘美兰是怎么安排怎么觉得不对劲，放在哪里都觉得碍事。

和胜英一起住吧，儿子该被人笑话没有男子气概，而且好好的小男子汉和小女子住一个屋，说不好要影响运势的。

倒是也放过来和他们夫妻两个一起睡了两晚，但这死妮子觉轻，他们夫妻俩晚上有点什么动静，她刷地一下就醒了，败兴得很。

把她放去给樊建国他爹妈带着，那边给樊家大哥带着孩子，也不肯要个吃白饭的女娃。

她娘家那边更是不可能了。

再说了，快五岁的女孩，也能干点简单的活计了，省的她下工了回来还忙得要死。

考虑来考虑去，身量不大的小樊胜美就被安排在了客厅。

这时候的客厅哪里有沙发的，只摆了个四四方方的桌子并四把椅子，另外还有个放冬天棉被的大樟木箱子。

刘美兰和樊建国索性就不另外耗费钱财买什么床了，再说了，也就是晚上睡一睡，白天了客厅还要吃饭待客的，放了床，白天怎么收呢。

樊胜美最终被安置在了窗户边上的大樟木箱子上，连带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铺盖，塞在箱子的最上层。

晚上要睡觉，就拿出来铺好，白天醒了，就让樊胜美自己叠好塞回箱子里面去。

小小年纪的樊胜美正是不知愁滋味的岁数，虽然羡慕哥哥有个自己的房间，但也没意识到这样像流浪狗一样在客厅搭个临时窝有哪里奇怪。

只是“床”对于她来说不像爸爸妈妈和哥哥的床那么低，未免太高太硬。

入了秋，天气渐渐冷起来，睡在窗户边，已经略微感觉到一丝寒气。

这时候小丫头就会把脑袋缩进被子里面，好多汲取一些温暖。

然而不起床是不行的。

外面已经有许多邻居在做饭，樊母刘美兰也开始熬粥切咸菜，过会是需要樊胜美帮忙的。

筒子楼的各家各户没有独立的厕所，大的公厕都在每栋楼的角落处，倒是蛮先进，是冲水的蹲厕。

厨房也是一样，和自来水龙头及一个大的洗漱水泥台子搭在一起。

家家户户的锅碗厨具都放在那里。

天蒙蒙亮，各家各户的女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毕竟罐头厂早上开工的时间还是蛮早的。

几个关系好的聚在一起，一边洗洗刷刷，一边聊些家长里短。

刘美兰生得细眉毛细眼睛，垂着白净的面孔在切雪里蕻。

但这么一个看着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的女工人，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过来跟她讲话，包括旁边几个聊得开心笑得嗓门震醒好几户人家的胖大嫂。

毕竟，谁也不想聊闲篇扯淡的几句事情，转头就被人家添油加醋一番说成煞有介事的八卦，亦或者一顿饭的功夫，被这其貌不扬的女人借去家里一半的菜。

一个早晨就吃得蛮好，正在啃馒头的胖大嫂子和边上喂孩子的黑瘦妇女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门“嘀嘀咕咕”：

“唉，就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刘美兰前几天被老蔫头家的老伴儿撕了一大溜头发，今天还跟没事人似的。”

黑瘦嫂子一边拍孩子一边搭腔回话：“可不么，不过也怨不得人家老蔫婶儿打人，人家老蔫叔是得了那个什么白雪病没了的，前脚人刚走呢，这刘美兰就跑出去跟厂里面人说小话，说老蔫叔是得了脏病没的。”

“哎呀，是白血病啊不是白雪病。”胖大婶儿把最后一口馒头送进嘴巴，含含糊糊继续道，“这刘美兰也是，编瞎话也不编个像样的，静瞎扯些缺德的谎。老蔫叔那个病一直流鼻血，和脏病有个什么关系。”

“就是，咋说呢，这种人，在俺们老家，叫坏怂。”

刘美兰恍若未闻，几下切好了咸菜，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嗓子：“小美，吃饭~”

云焕已经在窗户根躺着听了很一会儿的闲话，听到刘美兰的喊话，遂从大柜子上爬了下来，三两下收拾好铺盖费劲放好，穿着睡觉的白背心大裤衩，散乱翘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就出来了。

胖大婶儿边上还站着个矮墩墩的小老太太，看着小姑娘牙没刷脸没洗就麻溜盛粥拿筷子端碗捞煮鸡蛋的样子，嘬了嘬没剩多少颗的牙花子：

“假模假式的媳妇子，喊女儿来干活端碗就直说，回回叫一声‘吃饭了’，就好像她家小美跟胜英那个坏小子一样，躺着等吃似的。”

这小老太太的孙子前两天和樊胜英打架被挠花了脸，虽然说樊胜英被打得更惨，但小老太太可不管那么多，仍旧讨厌主动挑事的樊胜英。

云焕还没有做饭的台子高，脚底下踩着块砖头又踮了踮脚，拿着对于她小手来说过大的笊篱，从粥里面捞煮鸡蛋。

一共两个鸡蛋，捞出来之后还要过凉水，这才好剥壳。

这活儿对于小樊胜美来说熟练得很，近乎形成身体记忆。

云焕面无表情但动作麻利，头发乱糟糟在脑袋上面顶着，倒没一个人发现往常爱笑的小姑娘木着一张脸。

给鸡蛋过完凉，又依次摆好几碗粥和筷子之后，云焕拿了小牙刷和牙膏去洗水台边刷牙洗脸。

往常小樊胜美饿得很，都是先吃了早饭再刷牙，不过云焕不准备遵从这个习惯了，那样她应该是吃不下去的。

而且，吃得早吃得晚，那晚粥水都摆在那，也没别的东西。

鸡蛋樊胜英每天都有一个，剩下的另一个，樊建国在家就是樊建国的胃中之物，樊建国出去跑车拉货了，那就归刘美兰。

这三个人，谁哪次吃也没想过分樊胜美一口半口的。

晚点吃早饭，粥还能晾凉一点，现在太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