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

‘砰——’

忽然间，屋子里的那点微弱灯火也彻底熄灭，司空千落急忙按下吃到大瓜的兴奋感，低下身子一躲，那头的黑影似是心神俱乱，仓促之时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径直飞向前院。

她在心里暗暗抽气一声，想不到啊想不到～本是睡不着出来瞧瞧月亮的她，能看到这番刺激的场景，堂堂雪月城首席第一大弟子，竟被一个女子的投怀送抱吓作了这般。

她又暗暗偷笑着唐莲的不解风情，却没注意暗处的一双眼睛已经注视她许久。

直到耳侧传来女子在夜风中更显清脆的声音。

“我美吗？”

全然不似面对唐莲的柔情似水。

那声极缓，语带笑意，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然而偷窥者早已无暇顾及自己暴露的事实，目之所及处尽然全是眼前这位令人头晕目眩的美人儿，不由控制的磕巴道：“美，美极了！”

“是吗？”

听了这声赞赏的天女蕊笑容更盛，只是笑了一会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似是拢上一层轻愁的雾：“那他为何不愿意跟我……”

见不得美人自怨自艾的他一时像被花儿诱惑的蜜蜂，接下来的甜言蜜语也顺理成章：“蕊姑娘怎样都是美的，而唐莲这么些年也只是名声好听，说不准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我就不一样了。”

想到天女蕊话语的未尽之意，他心头似起了一簇欲火，又巴巴盯着那身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长了脖子去够她身边的香气：“这长夜寒冷，你又衣裳单薄，我实在心疼，不如去我屋里聊？”

唐莲不要这福气，他可是要受了！

说完这么些话，不等美人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迈出几步，想将眼前的玲珑身躯纳进怀里。

却见刚才还一步之遥的美人下一瞬又退至一尺远，怀中扑了个空，他心中陡然生异，看向那头的天女蕊：“蕊姑娘？”

不远处的天女蕊没有开口，只是朝他勾了勾手指，眼中的媚意顿时打消他的顾虑，他又重整旗鼓向前一扑。

这次再扑空，他反而勾起了唇角，甚至有心情吟诵起诗词来赞颂天女蕊在月光下缥缈的身姿：“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自天女蕊在江湖中成名，似这类称赞听过不知凡几，其中不乏许多达官贵人。

而眼前人并无风华之貌，气质也乏善可陈，却仍旧装作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实在令她感到可笑，于是她亦真切地笑了出声。

对方见天女蕊再次莞尔，以为自己的才华赢得了她的许可，立时眼前一亮，方才前进两步，却见她已经退入屋内。

他本想不做思考的跟上，但就在此刻，被美色冲昏的头脑又好似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脚步慢了一拍，只停留在屋前的阴影下。

天女蕊自然察觉到他又起的疑心，便倚在窗边探出个脑袋，似嘲似讽地笑道：“你不敢？”

他的确不敢，不过并非因为想起天女蕊与他同为自在地境的高手，而是忽然想起自身的职责，以及——

他并非一人来此探听消息。

他心里这么想着，余光便也不自觉向那人的匿身之处迅速一瞟。

然而仅这一眼，便足够令天女蕊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她忽而低喝一声：“看清了吗？！”

司空千落被天女蕊这一声喝得一个激灵，正摸不着头脑之际，直觉却已先一步示警，与松摧月切磋时的危险感再次在心头降临，她抬头一望，一点寒芒正直冲她而来。

司空千落哇！！

她悚然一惊，急退两步，火速逃出藏身之地。

使得如此明显的暗器显然不会出自那位藏头露尾的偷窥者，因此司空千落扭头便对上了唐莲严肃非常的下颌线，以及一双向她望来的，藏在面巾和发丝之间阴郁的眼睛。

短暂交手中，唐莲已经评估出对方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只是不知顾忌着什么，限制着自己不将动静闹大，故而他也不想着动手，开口道。

唐莲九龙寺香客众多，阁下混进来也是为了黄金棺材之事？

这时若要再反应不过来这只是个陷阱就是真的蠢钝如猪了，被天女蕊压在刀下的男人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想不到名门正派也会躲在女人身后行事。”

这话扫射范围一大片，不仅侮辱了唐莲，话语背后歧视女人的意思更是满溢而出。

天女蕊倒没如何，司空千落却大为光火。

司空千落女人？女人怎么了？

那人也对输给天女蕊耿耿于怀，司空千落接话无疑是给了他机会，愣是顶着刀梗着脖子轻蔑扯了扯嘴角：“女人只会使这些手段。”

司空千落生平雷点不多，拿她们女人性别说事的就是其一，遑论这种技不如人还嘴硬的废物。

当即便充分发挥那张继承了雪月城几位大拿的毒嘴，开口叭叭道：

司空千落哟？现在知道蕊姐姐是在使计啦？那方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时候呢？

司空千落我还以为你这脑袋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呢，还是说……啧啧啧。

她说着，眼神突然一言难尽地瞥了一眼他的胯下。

司空千落你这老二和你这脑袋生错了地方？

这脏话显然超出一个小姑娘的形象应有的谈吐，唐莲立时朝天女蕊看了过去，司空千落除了在雪月城的大街小巷里乱窜，就数美人庄去的最多，这番话不必想便知道她从哪学来的。

天女蕊对唐莲的目光自是心知肚明，难掩心虚地踢了一脚被她俘虏还不安分的男人：“闭嘴！”

那男人哀嚎了一声，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噤了声，只是目光仍旧愤怒地瞪着冲他耀武扬威的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哼哼～活该。

唐莲无奈地拧了拧眉，叹道。

唐莲千落。

这才制止二人看似龇牙咧嘴威胁对方，实则半点意义也没有的幼稚行为。

他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蒙面人，那蒙面人倒是对于自己的同伙被俘没有半分急色，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唐莲，似在等待他的下文。

当日他们与天外天的打斗声势浩大，想必各方势力或迟或早也得到了这则消息，若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劝退对方……

思量片刻，唐莲冲着对方一拱手。

唐莲实不相瞒，那黄金棺材里的东西已不在我之手。

那蒙面人此刻终于显露出半分情绪，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几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打道回府的时候，他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接着理直气壮的问道：“他在哪儿？”

唐莲被他这句猝不及防一哽，忽然明白了萧瑟面对白发仙为何是那样一副表情，又为何会接下那样一句话，显然那叫——

无语。

他唇瓣蠕动了许久，才眼神怪异地看向对方。

唐莲阁下在问我？

对方亦是眼神怪异地看向他，语气笃定：“你是唐莲。”

额角一抽，面对这般思维跳脱的回答，唐莲竟奇异的懂得了他的言下之意。

唐莲=黄金棺材。

眼下黄金棺材不在，自然要问他。

唐莲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正欲再次开口，却见对方又像是迟钝地反应过来，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不知道。”

他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能在这九龙寺蹲守到他们，只能说明眼前之人早在唐莲护送黄金棺材之前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又或者说——目标。

他方才故意误导性的用言语将黄金棺材的内容定义为一件物品，一个‘东西’，可眼前之人不似寻常武林中人，不问那东西是什么，也不问那东西现如今被谁人所得，反而问的是‘他在哪’。

仿佛认为这里面是活物，能自己长脚跑出棺材。

也许是唐莲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他又久久地盯着被压在天女蕊手下的同伴，久到那男人面上已经压抑不住不安，久到唐莲也察觉到些许不妙，司空千落再次惊叫一声。

司空千落你怎么了？！

唐莲蕊！

纵使天女蕊反应极快地扼住手中脆弱的咽喉，想令那男人吞咽的动作暂缓，但毒发还是已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夺取了那人的性命。

司空千落屈指一探，终是面色沉重缓缓冲着二人摇了摇头。

恐是神仙都无力回天。

唐莲三人再回头，眼前哪里还有方才那人冰冷的影子。

天女蕊叹出口气，来到唐莲身边：“如此，你还要帮他吗？”

善于揣摩如天女蕊，早在唐莲犹豫之初就知晓了他的决定。

江湖上的唐莲的杀伐果断，出手稳健，素来有雪月城大弟子这一头衔，在无双城如今没落的情境下，也是江湖上新秀的领头羊。

可这样一个人，却是有着一副再柔软不过的心肠。

像这般想要杀无心的高手犹如过江之鲫，若谁都能与唐莲对上，谁又能保证他在这些对战中毫发无伤？

但唐莲又是谁？

与他出色身手相同出名的，还有他那被百里东君亲口认证的死心眼。

他只是缓缓的注视着风中飘零的落叶，又想起前段时间与无禅的对话，低声呢喃道。

唐莲一叶障目吗？

「我不认识施主口中所说的天外天质子，却认识从前的师弟无心。」

「在施主问小僧之前，小僧想先问施主一个问题，施主是如何看待……魔呢？」

唐莲答不上来，可以一个习武之人的立场来说，魔又是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字眼。

现下停留在此境，亦是他暂时无法突破。

曾经的无禅会对这问题困惑不已，如今的他或许也不能说是可以解答，但求得一知半解于他而言已是幸事。

他极轻极轻地呼出一口气，仿若带着庭前鼎盛的香火味。

「世人愚昧，我亦是世人。」

魔是什么呢？

一身灰袍，孑然独立，似是一尊无人问津的佛像，他眉目含笑，其间更是隐隐有一丝金光浮动，确切地朝唐莲投来了注视。

是欲望，是执念，是渴求，是贪心不足，是偏执成性，是求而不得。

是心，是魔。

是人，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