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弓追翼

松摧月从来没有试过走这么长的路，便是几次动用轻功，都觉得自己的双腿在细微的颤抖。

萧瑟也不能适应这般仓促的赶路，即使之前从雪落山庄出发，不是有好马，就是有马车，何曾要吃这种苦？

五座山头，整整五座山头，松摧月打工的时候都没这么难过。

为了保持最快到达于阗国的速度，他们几人愣是没绕过路，一路直行翻山越岭，再加上这几日不规律的饮食，萧瑟与松摧月从一开始还能保持闲聊的心思，观赏着路边的野趣，到最后只剩下连张嘴都嫌疲累的倦怠。

松摧月倒是想花钱置办点东西，可离了先前那还有点人迹的江边，她发现接下来的路程竟无半点人气。

就连驿站都没有。

久不见碳水化合物的松摧月只觉得自己老毛病都要犯了，乱得毫无章法的心跳带来难以言喻的慌张，气息渐重，她的脸色也不由苍白起来，就像是迅速被抽走了精气神，眼前的景象也出现了恍惚的重影。

‘嘀——’

就在此时，松摧月又好像听见那道古怪的声音。

她心下疑虑，但四肢麻木得寒凉，额角甚至渗出些许冷汗，又不得不忍住这股难受，凝神咬牙坚持了几息，直到脑中警告般开始传来阵阵嗡鸣。

松摧月本欲喊她身前的萧瑟，却见最前方的无心忽而止下脚步，没等她的疑惑出口，她的身体便迅速一轻。

而她原本站的位置旁，一支威势不减的羽箭正尖啸着直冲林间而去。

松摧月心中一抽，下意识抓紧手中的白袍，凝眸打量着不远处的无心忽然想起一个名字。

无心长弓夺命。

同样被带着躲开的萧瑟不禁眉头微皱。

萧瑟百鬼夜行。

果不其然，在他们话音刚落下的一刻，大约三百步之外的树后便神色傲慢地走出一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

若是以往雷无桀一定会好奇有这名号的江湖高手，但现下他却没在意那名弓箭手，而是注视着松摧月，担忧道。

雷无桀松公子，你怎么了？

不错，尽管松摧月极力掩饰，雷无桀就是能直觉感到她不舒服。

另两人一怔，离得最近的无心不由低下头，视线扫过松摧月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作飞快地切上她的脉搏。

萧瑟也极速略过无心，抬起松摧月的另一只手切脉。

然而越诊，两人的眉头却是越锁越紧，萧瑟自然是因为除了那阵紊乱的心跳什么都没感受到，无心却因为是感受到了些别的。

那股先前他察觉到的强大力量虽然细小，但确实正源源不断的开始涌动着从松摧月的身躯外泄而出。

若要打个比方，将常人身体比作一只碗，碗里乘着的气比作水。

大部分人的碗里只有八分满，受了伤或许更少，这不仅是因为世间少有人能承受住极致的力量，更是因为修行之人的体格往往会先淬炼一步，不论怎么锻气，碗总是会大一点，防止被力量反噬。

这也是初次在见到松摧月感受到那股力量时，萧瑟说松摧月武功不高时无心会这么惊讶的原因。

一个强大的武者，在拥有那般力量之时，他的身躯也应该在那般力量的锻造之下成为神兵利器了才对。

但松摧月正相反，她的碗不仅小，还容纳了汪洋般的气，而且这气不仅满，更是凝实不已，像是已经有人将这股力量精炼过，算好了松摧月的极限，放入了她的身躯。

无心不知道那人用的什么办法令这股力量安分的待在松摧月体内，可想来那人估计也有算错的一步。

松摧月不仅没有因为这股力量受益，她的碗也被撑得脆弱无比，甚至远远逊色于寻常人士。

再思及松摧月那近乎枯竭的生机，无心面沉如水，曲指连点松摧月几处大穴，试着封锁住那股力量，但他的内力甫一运作，便像先前那般泥牛入海，反而是松摧月在他的运功下，脸色苍白得摇摇欲坠。

无心只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搀扶起松摧月，无奈低声叹道。

无心看来这一趟，马寨是非去不可了。

盯着松摧月孱弱的姿态，萧瑟神色一紧，不禁开口问道。

萧瑟摧月……到底如何？

他只能约摸凭借自己的经验猜测出松摧月曾经受过什么伤，不能动武之类的，可这么些年过来，也未曾见过松摧月有什么大病大痛，满心以为这人只是比普通人还容易得些小毛病，这才好生精细养着。

没想到这才出来多久，便出了岔子。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无心并不想对如此看重松摧月的萧瑟隐瞒，唇瓣微动，正要说明情况，忽而感觉到怀中的吐息骤然一停。

无心无事。

他暗中提袖将短暂的动摇掩下，又对着萧瑟粲然一笑。

无心只是饿了。

饶是聪颖如萧瑟也懵了一会儿，见他瞥过那逐步靠近的人影，嘴角一抽，随即明悟道。

萧瑟你当真是出家人？

无心偏过头瞧他，又暗示性十足的略微低了低唇角。

无心那萧老板去是不去？

雷无桀环顾一周，四面的黑影已经蠢蠢欲动，无方拳起势，他的双眸凛冽如星，大喝一声。

雷无桀萧瑟，无心，你们带松公子先走！

这是要帮他们拖上一拖了。

萧瑟行了，走什么走。

萧瑟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雷无桀，冲着那领头的黑衣人扬声道。

萧瑟有马吗？

那黑衣人傲慢的神情一变，警惕的目光如炬，默不作声地望着萧瑟，然而面对着这迟来的警觉，萧瑟只是无语地捏了捏鼻梁，又高喊了一声。

萧瑟我说，难道你们不是来抓这和尚的？

摸不清这几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为首的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在那领头人的眼神示意下接话道：“不错！识相点的还不赶快束手就擒，不要负隅顽抗！”

萧瑟嗯。

萧瑟揣着手，率先走入他们的包围圈中，淡淡应了一声道。

萧瑟所以有马吗？我们这有人走不动了。

有人打量了几眼神色自若的萧瑟，迟疑地试探道：“头儿……他们这？”

那领头人也是犹疑不定，大当家一早便吩咐过他们小心对待这事，却没想到如此顺利，这蓝衣少年的态度实在古怪，但最终还是领功的心思占了上峰。

他嚣张地咧了咧嘴，大手一挥，就有人在他的示意下牵来四匹马：“怕什么？真要有花招，到了我们的地方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那几人再一想，的确，以往只要他们亮出寨旗，也多得是人连连讨饶，这几个小辈能撑得住脸上淡然的神色，只说要跟着他们走，也已是他们过往里称得上英勇的少年了。

可惜有勇无谋。

“若是大当家交代的所有差事都这么好做就好了。”

几人心里想着可惜，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盛，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公子这次会赏赐些什么？”

“最好是美酒，上次那滋味，啧啧，我要痛快的饮上几碗！”

萧瑟对他们的谋算充耳不闻，牵过其中一匹马，揽过松摧月纵身一跃，不耐烦道。

萧瑟还不走？

无心胯下的马匹也不耐地打了个响鼻，焦躁地踱了两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果然不成气候。

那几人也没计较萧瑟的态度，笑着应道：“走走走！先回去再说！”

就连迟钝如雷无桀都看出了萧瑟意不在此，同情地瞥了一眼那领头人，又骑着马来到萧瑟身边，不放心道。

雷无桀萧瑟，不然还是我带着松公子吧。

他倒是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萧瑟大约不太会照顾人，所以才想接手松摧月，但萧瑟却并不领情，白了他一眼。

萧瑟一会儿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可没手拦你。

随后一手拉缰绳，一手固定住怀中的身躯，像是生怕惊到松摧月，低声道。

萧瑟驾！

姿势娴熟得很，哪里是用得着雷无桀操心的份。

雷无桀哎，不是……！

雷无桀算是看明白了，萧瑟这就是针对自己，他委屈地瘪瘪嘴，又看向一旁的无心，不解道。

雷无桀为什么你都可以，我却不行啊？

无心仍旧是那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神色的笑脸，也不答，反而逗他道。

无心你猜？

说罢，也不等雷无桀回答，便在那满是迷惑的眼神中，跟着一夹马腹，喝道。

无心驾！

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