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其道而行之

灼灼日光下，两人立在疾驰的车顶，身子竟没有被这行驶得颠簸的马车晃动半下。

松摧月警觉地抬头向上望去，恰好对上白发仙说话间的视线，心下一沉，他却是对松摧月没什么敌意，微微一笑：“凡事总该适可而止，聪明人都懂，对吗？公子。”

先前欣赏松摧月的紫衣侯反倒冷哼一声：“愚不可及。”

没等松摧月对白发仙的话作出回应，忽然，后方数道银芒嗖嗖几声破空而过，直冲二人面门而来。

与此同时，时刻关注松摧月的萧瑟将手里的夯昊往旁边一扫，把还坐在车前的人拽进怀中。

车顶悠然的白发仙脸色一变，手中玉剑横握，霎时寒光一闪，剑还未出鞘，便已将几枚流星镖尽数逼退。

但那暗中的人心思缜密，且在逼退的流星镖中又夹杂了其他，只听又是几道细小的破风声而过，那星星点点的金光已然借着流星镖没入道路两旁树干的动静，来到了白发仙眼前。

他丝毫不敢托大，急退两步，怒吼一声：“给我止！！”

掺入其中的内力便震得数道针尾颤颤，寸步难近。

然而来势汹汹的金针还在增加，白发仙手中剑花一挽，终于被逼得拔出那把玉剑，语气森然道：“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吗？！”

说这话时，他的衣袖在周身鼓涨的杀气中猎猎作响，眼神冷冽，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白发仙虽是没看到，紫衣侯却看得真真切切，不由冷笑一声：“不愧是唐门。”

果然，那下方车窗边飘然的一缕白发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又迅速低头躲进车厢内。

不过看见归看见，紫衣侯却没有对唐莲下手，他目光一凝，纵身从车顶掠过，落至受惊了的马匹身后，掌风一动，竟是打算直接逼停马车！

此时的车马行了一天一夜，距离九龙寺已然不远，在不清楚二人还有没有带其他人马的情况下，这次若是停下，绝对是前功尽弃！

因此纵使拼着一去不归的风险，唐莲也不可能让紫衣侯得手，他方才运起的一口真气在白发仙的吼声中消散，只能凭借外功一跃而起。

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一拳向紫衣侯挥去，正是雷无桀！

他人未到，劲力却已先一步抵达至紫衣侯掌下，势必要拦住那看着十分可怖的紫气。

可尽管这一拳在雷无桀看来是竭尽全力，对于紫衣侯来说仍旧不够看，他眯着眼，半点不将这拳放在眼里，只轻蔑的一扯嘴角：“不自量力。”

那道向着马匹拍去的紫气就出乎意料的一转，一股内力也忽然顺着雷无桀的双拳抵达至丹田，他的拳素来以霸道为主，眼下却居然被这股内力反扑得毫无还手之力。

雷无桀只觉呼吸一窒，口中一甜。

雷无桀唔！

火红的瞳孔迅速暗淡下来，他抬手一抹，刺眼的鲜红开始顺着人中和嘴角一点一点的滴落在掌中。

方才本就没调理好的伤势又加重了一分。

雷无桀再抬头一看，紫衣侯的第二掌已拍至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狼狈得旋身躲过要害，双腿却在伤势中情不自禁一软，狠狠地跌下车头。

被锁在萧瑟怀里的松摧月见此心中大惊，神色一凛，扣在他肩头上的双手也不由加重力道。

松摧月放开我。

萧瑟眸中亦是冷光阵阵，语气却透着十足的淡然。

萧瑟我们两个不会武功的去了也没用。

松摧月却不听，身边的人早已在他们二人争执期间冲上了车顶，她固执地推了推萧瑟的胸膛，话语强硬。

松摧月我说，放开我！

这是松摧月第二次为了外人推开他。

萧瑟神色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那条落在月白色长衫上夺目的赤色长巾。

好似某种不可言说的束缚。

——这不是他的。

晦涩的情绪开始在萧瑟的眸底凝聚，却又被他熟稔的掩藏，指腹下是已经被捂得温热的肌肤，松摧月还在挣扎，却又不敢伤到他，萧瑟可以感觉到手下奋力的翼骨，宛如一只拼命逃离蛛网的蝴蝶振动双翅。

这怎么可以？

他条件反射的将松摧月拥得更紧，瘦削的下巴靠在那人的颈窝里，寒凉的呼吸一点一点吹拂在松摧月的耳廓上。

萧瑟不可以。

松摧月被近在耳边的说话声酥得一麻，浑身气力也卸了大半，他们二人三年来虽然关系亲厚，但还从未如此亲近过，萧瑟显然比松摧月更清楚她的弱点，打得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不说雷无桀那小子心思纯粹，就是那两人突破了唐莲等人的防线，恐怕也不会放过车内的他们，就冲这些，松摧月都不会放着唐莲等人不管。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坐在这的后果严重，不禁焦急大声道。

松摧月他们会死的！！

关键是他也在这里，他到底知不知道？！

背对着萧瑟的松摧月不清楚他的脸色如何，却能感觉到按在后颈那只大掌忽然一动，她心中一喜，一口气还没吐出来，等来的却并非是他的松口，而是一句无动于衷的。

萧瑟我知道。

他知道？！

松摧月试图转过脑袋，但始终无法对上萧瑟的视线，她不禁对着空气怒目而视。

松摧月你知道你还！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萧瑟掰扯其中的道理了，这个聪明人怎么在这种紧急时刻犯傻？

然而下一刻，萧瑟的话语却让松摧月陷入久久的怔然。

萧瑟说我无情也好……

青年的语气艰涩，声线嘶哑，那几个字像是粘住了他的唇舌，喉结滚动，带来片刻湿润，他的唇瓣若即若离地贴了贴松摧月的耳垂，一举一动都透着显而易见的珍重。

萧瑟但你去了会死。

堆在松摧月脖颈下的绒毛带着细微的颤抖，是他在恐惧。

是一贯淡然的萧瑟在害怕。

萧瑟你能知道吗？

他在那些人中选择了自己。

——她是电车难题中的幸存者。

从没有清晰认知到这一点的松摧月哑口无言，陌生的感觉在她的心间横冲乱撞，湿热瞬间窜上了那双眼眶，匆忙咽下嘴里的咸涩，她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茫然地伸出食指，凝视着那一滴小小的水珠。

原来她也会有眼泪。

松摧月能够流泪的时期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竟一时忘了自己也是能够被感动的。

两次，皆是栽在萧瑟身上。

那就……

更不能让他有事了！

松摧月眼神一凛，立刻下定了决心。

车外传来白发仙肯定的声音：“唐门这一代中，你能排进前三。”

萧瑟被吸引了全部心神，心中已然对他们打斗的进程有了数，故而没注意到松摧月那句近乎是在喉间的哽塞，他屏息凝视着那两道立于车前一白一紫的身影，随时准备带上松摧月跳车逃离这场风波，却不防肩头一痛。

萧瑟嘶……

抽气一声，细皮嫩肉的贵公子情不自禁就要揉揉伤处，可只是眨眼间，萧瑟又骤然反应过来，长臂一伸，生生抓住了从他怀中抽离身躯的松摧月，不可置信道。

萧瑟你咬我？！

伤是无所谓，重要的是松摧月为了别人居然不择手段这点让萧瑟理智差点出走！

风萧瑟冲出一半又被人捞回主人手里，松摧月没想到萧瑟还能抓住自己，一时语塞，呐呐道。

松摧月我没办法……

没办法，好一个没办法！

萧瑟要被气笑了，他也确实被气笑了，失控的低低质问出一句。

萧瑟雷无桀那小夯货才与你相处几天，你就要为他出生入死？

话音刚落，萧瑟的神色便率先一变，似是自知失言，他撇开头，闭目平息自己这股怒意，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咬牙道。

萧瑟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袍袖一挥，松摧月只觉得颈间一空，再凝眸望向萧瑟，他手中毫无疑问的多出了那条雷无桀给她缠上的长巾，没等松摧月发问，他便冷着脸，面无表情道。

萧瑟我去，你……

话虽然没有说完，可萧瑟眼神里的意思却满是威胁，显然是想让松摧月给他好好呆在车厢里。

松摧月故作乖觉，将风萧瑟往嘴里一塞，坐在那和尚的旁边，不敢乱动。

萧瑟怒气未消，冷哼一声，手中重重一拍，车窗哐当一声被他卸下一半，露出窗外痴痴追着马车的雷无桀。

雷无桀诶——！！

雷无桀等等我啊！我还没上车！！

那模样实在滑稽，纵使在这种生死关头下，松摧月还是情不自禁一笑，短促的一声气息摧动了风萧瑟。

‘呜——！’

惹来萧瑟的又一眼，直看得松摧月自觉的住嘴，他才手腕一转，那道赤色长巾被惯性搅成更结实的绳子，顺着窗口而出，跟着丢出一句。

萧瑟抓不住你就别上来了！

话虽如此，赤练却恰好落入张牙舞爪的雷无桀手中。

雷无桀借着这股力，纵身一跃回到车里，赞叹了一句绳子来得及时，便要再次冲出去。

萧瑟抬掌一压。

萧瑟不想残废就别出去。

他说得平淡，雷无桀却是满面焦急，又张嘴。

雷无桀可唐莲大师兄还在外面，我怎么能丢下他们！

这的确不是办法。

松摧月也苦恼地垂下眼帘，她有自知之明，之前和司空千落的对战只能让她保守估计自己有自在地境的实力，若是对上白发仙或者紫衣侯一人可能还能过上几招，但那股力量她也没试验过，不确定，总之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上场的不可控因素太多。

视线漫无目的的游曳了片刻，松摧月自然而然看向那两人此次的目标，她身侧这位面容白净的小和尚。

她再环顾一圈打到现在依然毫发无损的马车，不禁计上心头。

松摧月有了。

这一声令萧瑟和雷无桀都不由向松摧月看来。

雷无桀松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主……

后者本来急促的语速说到一半忽而慢了下来，到最后索性住了口。

那张芙蓉面犹带着几分忧郁的脆弱，似蹙非蹙的眉头下是嫣红的眼尾，他弯动唇角，水色瞳孔中便含上一抹极其矛盾的笑意，波光潋滟间却又带上满满灵动的狡黠，叫人一看就知在憋坏招。

可即使如此，被他看着的人恐怕也会心甘情愿的掉入陷阱。

再次被美色煞到的雷无桀心下刚一动，腥气就翻涌着从鼻腔中流了出来，他连忙扭过头用衣袖捂住鼻子，此刻都有些庆幸自己穿的是凤凰火了。

就算他再大大咧咧，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认定的好兄弟感到心动也是会感到羞赧的，更何况是对着少年流鼻血这样听起来耻度拉满的举动。

雷无桀没话说了，萧瑟却是有话要说，目光一相交，两人便在眼神中完成了交流，他神色松弛下来，也不禁带上一抹促狭的笑意，淡淡点头。

萧瑟可行。

得到萧瑟的肯定那就不一样了，松摧月眼神一亮，一打响指，站在长椅前低头给小和尚行了个佛礼，嘴里歉意道。

松摧月对不起，要委屈你一下了。

然后不等雷无桀跟上，她就和萧瑟一人抓着那和尚一边的手臂一跃而出，大喝一声。

松摧月白发仙前辈，我们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