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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无心

少年歌行之行行重行行

萧瑟倒是一向敏锐,瞄了一眼那白袍僧人的头顶,微微摇了摇头。

萧瑟没有戒疤,不是和尚。

那白袍僧人虽然已经起身,但奇怪的是仍旧闭着眼,看起来压根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松摧月一一打量而过,在注意到他额上似是因为功法导致的红纹时,忽然意识到,难怪那些人要追着这个棺材不放。

按照一般套路,要么这僧人的身份不简单,要么这僧人怀有的东西不简单。

白发仙曾经说过这棺材里的东西不属于中原人,他要带回天外天,这么理所当然的口吻……

松摧月笃定道。

松摧月他也是天外天的人。

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这话不仅引来唐莲的注视,更是让雷无桀瞪大了双眼。

雷无桀天外天?!

雷无桀等等,天外天是什么?

哦,雷无桀还不知道打他的人就是天外天的人。

不过在场并没有人给他解惑,因为那黑衣人在观望完棺材里的人物之后,迅速一跃而起,咬牙道:“管他是什么,带走再说!”

然而就在唐莲等人准备再次动手之时,一幕令人惊悚的场景——发生了。

只见沐浴在众人视线中心的僧人忽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些黑衣人刚刚对上那双眼睛,眸底便渐渐空洞起来,好似被什么摄住了心神,紧接着齐齐抬起右手毫不留情穿过胸膛,挖出那颗鲜热的心脏。

血水顺着他们的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汇成一大片血泊,令人作呕的腥味扑面而来。

在场都算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因此在最初的猝不及防之后,很快就回了神。

唯有松摧月。

她呼吸一窒,目光触及到那些还在跳动的肉块,忍不住狠狠颤动起来。

这是头一次。

不止是因为手段可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规模这么大的屠杀……

萧瑟心下一叹,被松摧月稳稳压在掌下的袖子又往上一抬挡在她眼前,带着几分怜惜的轻声劝道。

萧瑟别看了,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

松摧月抖得实在过于厉害,不仅一旁一直在暗暗观察她的萧瑟注意到了,身后靠着她的雷无桀也同样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

他倒是没想到松摧月会怕那些尸体,只是扫视了一下她的衣着,自以为了解到了真相,开口道。

雷无桀怎么了?你是冷了吗?

雷无桀问着,想起同样畏寒的萧瑟,视线转向对方那身华贵的千金裘,搭在松摧月的左肩上手转而摩挲了两遍她的上臂,待确认单薄的衣料下的确是一片温凉后,几乎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现在也无法运转功法,大掌干脆箍住了松摧月半边纤瘦的身躯,摘下粗略围在胸前那条惹眼的赤色长巾,长臂一伸,从身后将那长巾围着她的脖颈绕了好几圈,戴上了。

松摧月一愣,先是别过脸想看雷无桀,但腰侧忽然传来一阵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她低下头一瞧,脸色不禁为当前的处境一黑。

搁这跟她玩叠叠乐是吧?

腰被揽在萧瑟手里,肩被揽在雷无桀怀里,她被两人狠狠地夹在中间,就像汉堡里的肉饼。

雷无桀就算了,你萧瑟凭什么?

松摧月手一覆,萧瑟就感觉到手中忽然传来另一股轻柔却不失坚定的力道。

他拧眉向松摧月望去,她正面色淡然的一手把他的袖子压下,一手往外掰他的手指,嘴里还说道。

松摧月多谢萧老板好意,只是在下迟早要习惯的。

可没等萧瑟发作,那刚睁眼就解决了一批黑衣人的僧人目光却向他们看了过来,时机正妙,一柄金巨刃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僧人又不得不看向来者。

是冥侯。

他唇瓣嗫嚅了几息,面上带着莫名其妙的激动,目光颤颤,难以言说的渴望充斥着那双猩红的眼眶,却还是克制的行了个佛礼:“大师……”

那僧人淡淡地叹息了一声,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敛目道。

无心老和尚不愿意告诉施主,也是怕施主就此陷入无止境的折磨中毁灭自己。

他面貌端正,此时一派慈悲为怀的模样压住了那一丝邪气,看起来倒像超凡脱俗的僧人了。

可等待了十三年的答案就在眼前,冥侯几乎无法控制心里翻涌的仇恨和杀意,又怎么能听得进这句劝,他将金巨刃扛在肩上,似乎随时要让这把兵器饮血,目光深深地注视着白袍僧人:“忘忧大师一片苦心,在下已知晓,也感激,可知道是心魔,不知道亦是心魔,求大师渡我。”

渡他……其实哪里谈得上渡呢?

那僧人早就知道冥侯心意已定,如此这遭,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他丝毫不意外地颔首,妖异的光芒在眸底流转,掀起眼帘看向对方。

无心既如此,还请施主上前几步。

冥侯依言上前几步,也看向那双眼睛,可只是片刻,他似乎看见了极为不愿意面对之事,巨大的哀恸和惊骇扭曲了他面上激动的神情,让他看起来一时竟狰狞得可怕。

“冥侯!”

月姬担忧的神色一变,就要遮住冥侯的眼睛,但很快,他又像是从那幻境中挣脱出来,拦住了月姬的手,诚意十足地低头道:“作为报答,我们可以带你走。”

那僧人却是摇了摇头,嘴边含着一抹笑意。

无心这是我的劫。

无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无心已经告诉你了,施主好自为之。

冥侯皱了皱眉,还是没说什么,拉着月姬转身遁走了。

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唐莲终于对上了白袍僧人的目光,只短短一刻,他就感觉眼前的景象渐渐朦胧了起来,心中好似涌动着莫名的冲动,还没等他彻底陷入一片混沌之前,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松摧月唐莲,别看他的眼睛。

犹如黑暗中劈来的闪电,霎时令唐莲灵台一清,他暗道一句好邪门的功法,然后不由顺着声音望去,果然又是他,那位松姓的公子。

那僧人的目光也一闪,含笑的视线越过唐莲的肩头落在一侧的松摧月身上。

松摧月没想到那僧人会看向她,下意识闭目,却是晚了一步。

然而那僧人好似也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妖异之色更重,眸底带着几分惊异的不解。

无心嗯?这倒是……

【嘀——】

耳畔忽然随着那僧人的话语响起了一道机械声。

松摧月心中一惊,什么东西?

自从穿越之后,她对这种古古怪怪的事情相当看重,更何况那声音几乎是在她脑海里响起,她忍不住再次睁开眼,想确认方才那古怪的声音。

但令松摧月倍感失望的是,接下来一切都如常。

那僧人也没料到松摧月会再次睁眼,一时起了兴趣,直勾勾地盯着她,嘴里含糊的道了一句。

无心想不到寒山寺外还能遇到这样的施主,真是令小僧倍感高兴啊。

他说着,刚迈动双腿向前靠近几步,便听到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别看他的眼睛!”

紧接着另一名灰袍僧人冲到了场中,指尖飞速地在白袍僧人身上连点了几下,一手在他眼前拂过,那白袍僧人就再次合上了双眼。

众人一时陷入了对来者身份的猜忌,还是见到唐莲没什么反应,才没对这人条件反射的发动攻击。

而那灰袍僧人直到做完这一切,才转过身冲着唐莲淡淡点头:“贫僧无禅。”

——

在紫衣侯和白发仙先后光临过美人庄后,那地方已经不够安全,为防夜长梦多,唐莲几人在天女蕊提供的帮助下,再次踏上了奔波的路程。

也幸好三顾城本是处在边境,距离九龙寺算不得远,几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点内伤,不至于因为赶路要不分昼夜。

马车上,几人继续交换着信息。

无禅扫过这一车子人,心中疑惑,便直接开口问道:“贫僧记得雪月城传来的信件是只有唐莲护着我师弟,几位施主是?”

萧瑟却是一改往常淡然的表情,眉宇间似有烦躁不安的意思,话语仍旧不失风度。

萧瑟我?我只是一间小客栈的老板。而这位雷公子欠了我一笔钱,我们二人结伴去雪月城,途中遇到唐莲,本以为可以省去许多麻烦,没想到反倒差点丢了性命。

第二个开口的就是司空千落,她双臂圈着总是试图逃离自己怀抱的夯昊,神色带着些许不满。

司空千落司空千落,此番出行只为游历。

姓司空,便给了答案。

无禅理解地点了点头。

司空千落话虽是对着无禅说的,落在马车外的视线却仍旧没有挪开。

其实不止司空千落如此,在场几人交流间都在向那道隔开马车内外的帘子望去。

那里仍有一人端坐在马车前头,纵使自应下驾马起便在几人的交谈中沉默得过分,但他的存在感却惊人的强,任谁也不能将那人就这么忽略过去。

他的手中也并未持着缰绳,任由两匹马奔跑,唇齿间,唯余婉转动人的萧声在穿叶打林。

唐莲本是坐在一旁调息勉力压制伤势,现下感到异常的寂静,目光亦随着风向时不时飘进车内一角的赤红长巾动荡,有些惊奇地试探道。

唐莲这萧声……

不错,调息了这么半晌,他再发现不了这萧声的神奇就枉为雪月城大弟子了。

熟料,解释的不是那个吹奏萧声的人,而是萧瑟,他眸色深沉,嘴上却云淡风轻道。

萧瑟这是摧月独门的秘法。

既然是独门,那便不好再问,唐莲识趣地闭上了嘴,目光依旧在萧瑟身上打转。

‘摧月’二字,放在萧瑟身上竟然不违和,他早就看出这位萧公子骄矜的态度,却没想到对车外的松公子如此不同。

唐莲不提还好,一提,同样坐在身旁的雷无桀也发现自己在萧声的影响中好上不少,立刻惊喜的朝萧瑟伸手。

雷无桀萧瑟,那个什么丹你还有吗?我感觉我再吃一颗就能完全大好了!

这话……怎么蓬莱丹被他说得就像是路边贱卖的大白菜一般?寻常人得一颗就该烧香拜佛了,居然敢要第二颗,哪来的胆子?

萧瑟嘴角一抽。

萧瑟你拿我那蓬莱丹当什么了?十全大补丸吗?

他毫不留情地拍开突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那只手,冷嗤一声。

萧瑟没有。

萧瑟还有,你是不是忘记你还欠我债了?此次药钱,全部算在你的账里。

药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萧瑟说过这药值千金吧?!

千金……千金……

雷无桀一呆,迅速傻笑了几声。

雷无桀哈哈哈哈,我这不也是想快点好,让大师兄别那么辛苦吗?不给就不给嘛……

求药不成,反倒又多了笔债务,雷无桀别提有多难受了,不过他一贯恢复得快,悄声嘟囔了一句‘小气’,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马车外的松摧月上,挪动着屁股卷起一边帘子,精神奕奕地探出头。

雷无桀对了松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萧瑟不是不让你来这儿吗?

雷无桀显然还没忘他俩出门前那场冷冰冰的对话。

不过就连雷无桀都没忘,松摧月又怎么可能忘?

萧声止了一瞬,她侧过脸望着他,难得给了个好脸色,目光温和。

松摧月来长长见识。

雷无桀啊?

直面美颜暴击的雷无桀晕晕乎乎地眨了眨眼睛,想起松摧月现身于人前的情景,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

雷无桀那到底是你看她们,还是她们看你啊。

不过话音刚落,他的脚就挨了萧瑟一踹。

萧瑟怎么说话呢?小夯货。

雷无桀条件反射地驳了一句。

雷无桀那念(bèn)!

又委屈地缩了缩腿,不明所以地开口道。

雷无桀我又说错了什么啊?!

不就是夸了一句松公子好看吗?

雷无桀实在不解,萧瑟懒得解释。

他们之前身处的是何地?那是烟花巷柳之地,拿松摧月这等人物与那些花魁娘子扯上关联,岂不是一种折辱?

萧瑟抬头望向坐在对面敛目沉思的天女蕊,心下更是一团乱麻,他可没忘记这位唐莲的接头人在见到松摧月一瞬间的惊艳,还有司空千落对松摧月异样的关注……

哪怕早有预料松摧月入世的情景,萧瑟此刻还是恼了自己过于敏锐的嗅觉,偏偏遇到的都是些不会掩藏好情绪的家伙,叫他看了出来。

风雨欲来。

唐莲便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望着无禅再次开了口。

唐莲那天外天的人又怎么会对你师弟感兴趣?

他还记着松摧月那句他也是天外天的人,如果按照萧瑟的回答,那岂非他一路护送的就是魔教中人?

可无禅却是摇了摇头:“虽然师弟身负罗刹堂武功,难免走漏消息,但关于施主所说的天外天,贫僧从未听说过。”

连当事人都不清楚的细节,客栈老板却有门路得知。

唐莲几乎是一瞬间瞥向了萧瑟。

对方正出神地望着那道被雷无桀撩开的缝隙,一手倚在额前,不知想到了什么,蜷缩的指骨毫不遮掩的透露出了几分主人复杂的心绪。

萧瑟摧月……

萧瑟是知晓松摧月驭兽的本事的,更别提这两匹是他精细养着的夜北马,哪需要亲自盯梢?得出松摧月在躲着他这个事实,好似也是顺理成章。

可他真的没想到松摧月会跟着自己出来。

他本以为按照少年安静的性子,定会在雪落山庄呆上一段时间,或许一两年,等江湖上开始再次流传起萧瑟的消息才会出来,或许三四年,他将雪落山庄卖掉,寻另一个好去处。

他是想放走松摧月的。

姬若风的意思,萧瑟又何尝不懂?他的身份特殊,更别说还发生了那档子意外,不论是否别有用心,都应该仔细考量接近他的人。这三年来,不仅是给调查拖上些许时间,也是给他观察松摧月的机会。

一开始的试探,交流,或者争吵,都在萧瑟的算计之内。

他想着人总会在愤怒之时失去理智,也会透露出些不得了的信息才对,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人端着面若冰霜的神情,开口的却是。

松摧月萧瑟,你不应该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吗?

他都知道。

这四个大字来回在萧瑟的脑海里回荡,化作一记沉默的重锤,锤得他手足无措。

可这意味着什么呢?

萧瑟几乎停止了思考,而后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那句喑哑的。

萧瑟为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离开?

松摧月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与我一般,有眼有心。

你待我如何,我便待你如何。

萧瑟毫无疑问听懂了那句潜台词,可听懂之后,他却是不由苦笑,因为纵使如此,也改不了自己屡次三番试探的不纯。

他在怀疑。

是什么时候起,被评价为赤子心性的萧楚河,竟也会怀疑一颗真心?

是母妃死后宫人言谈举止间的微妙恶意?是从宣妃宫殿出来别有深意的目光?是总也摆脱不掉的萧羽的嘲讽?是幼时那碟亲手被他奉上打碎手足之情的糕点?还是——

遇到怒剑仙的截杀之时,脑海里不由自主闪现出的萧崇身影?

在那一瞬间,萧瑟竟惊觉,走到现在,萧楚河的消失是必然。

只要他还在宫里。

那是一座会吃人的枯井,他的二哥是,他的七弟是,他的父皇是,他的王叔是,就连他自己亦是。

生为皇家之人,纵使萧楚河被早早断定出侠的品质,也不屑于用那些阴谋诡计,却也不代表他没有那等心计,否则萧瑟又是从何而来?

可萧瑟铺垫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松摧月接受他的离去?

时时刻刻提醒的距离,从不隐瞒的私库所在,以及身份上的不简单,他甚至将雪落山庄匀了一半。

可……当真如此吗?

无声流动的情绪中,萧瑟好似能够看到那人安静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指尖,确认了心中所想。

他是想留下松摧月的。

刻意提及己身的恩情,近乎奢靡的豢养,对那份愧疚的心知肚明,他放纵松摧月的弥补,又怎会不知道他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

他给了松摧月选择的权利,却也同样笃定松摧月会选择他。

赌局,在松摧月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宣布了萧瑟的胜利。

这份喜悦来得如此真实,以至于萧瑟历来规律的心跳都不由快上了几拍,他现下还能感觉到像是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沉稳落地,在他的胸腔中发出一阵又一阵柔软的叹息。

按住额角的手轻轻拉开另一边车帘,视线切实落在松摧月的身上,萧瑟无声地张了张嘴。

抱歉。

是真心,也是试探,试探松摧月的真心,试探他萧瑟的真心。

——

作者怎么说呢?我文里的萧瑟比起少年意气,可能更偏向皇子这个身份,他虽然是侠,但十几年的皇家教育几乎刻进了骨子里,于是也会有上位者的那些阴暗面,尽管不纯粹,但他展露在女主面前的才比较真实。

作者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一脸复杂)萧瑟好jb复杂,笔力不够,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出他的变化。原著里的萧楚河最喜欢穿一身白衣,做浪客,我私心认为如果他继续在宫里不太可能,北离的皇权虽然还有和江湖接触,但也并不意味着就很简单了,萧瑟在几次被算计之后摔得那么惨,也不太可能继续保留萧楚河的赤子心性,于是他对女主的情绪上我也要求的比较复杂,谨慎的性格让他试探,但他出于保护女主的目的想让女主自找出路是真的,对女主的好想让女主留下的心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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