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大多都来源于未知,越是未知,越是恐惧,越是不踏实,心越是落不到实处。
凌景一之前对于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所有的连接都与萧瑟有关,她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毕竟缘分注定了是这样,因果也确实这样落下,那便应该是这样。
而且,萧老板很好啊,除了偶尔说话的时候嘴有些毒之外,方方面面都很好,依赖他本身就是一件很踏实的事。
可是,在萧老板说让她长大点,真的有了承担结果的能力,也真的理解了自己想问什么的时候,再去问他。
萧瑟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温柔,一样多智,一样偶尔有些凶,一样会抬手拍她和雷无桀的脑袋。
但就是在这样几乎都一样的氛围中,凌景一理解到了萧瑟说的成长是什么意思。
他不希望她把他当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依靠。
他想让她学会的,是思考,和接受。
接受现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接受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了解现在这个世界,思考要如何交朋友,思考接下去的路要如何走。
真的全都思考清楚了之后,再做选择,而不是情绪一上头就哭唧唧不知所措。
凌景一当时在问萧瑟被拒绝时,是没有体会到这一层深意的,她知道萧瑟是为她好,但不知道这种好到底想要让她怎么做。
但现在了解的越多,越能体会到一点了。
这些国家,将军,门派,剑仙,恩怨情仇,生生死死,每个人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就会看到一件不同角度的事。
同样是一天,却又不仅仅是一天。
萧老板想让她看到更丰富的世界,有一个更坚强的内心。
凌景一越是学习,越是了解更多,心中想起萧瑟的时候,就越发觉得温软。
多温柔的人啊,其实只要把她利用得当,她是真的能为萧瑟冲锋陷阵赴汤蹈火的。
可他没有。
不但没有,甚至一点便宜都不想占,反而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成长,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主动权。
这两天也很紧密似的,分明也没有去到多远的地方,但就是感觉脑子里好像塞进去了一块又一块的版图和一个又一个的人,逐渐构建的完整,整个世界也在她眼前逐步展开。
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感觉好像对萧瑟的依赖不那么强了,变成了另外一种无法描述的牵挂,与雷无桀和无心再论起朋友之交时,内心更自在,也更不加束缚了。
这种奇妙的体会她暂时还不想和人探讨,只是能感觉到,她喜欢这种感觉。
转眼,就到了约定好做法事的日子,无心一大早就沐浴更衣,收拾齐整,等在大梵音寺旧址了。
大梵音寺那三百做法事的和尚几乎与无心准备好的同时一起到达,只不过法事是在殿外做的,无心则是直接进了殿内。
这样肃穆的地方,倘若是刚堕魔的凌景一,靠近便会直接被佛光正气所排斥。
但因为先前和无禅的短暂会面,以及在无心记忆深处时曾窥得忘忧大师一面,凌景一得了度化,魔心已散,如今心怀清明,也可以坦然走入正在做法事的大梵音寺。
她也是带着祈愿来的。
三日前站在无心身边表态时,她没有说假话,她真的得了忘忧大师度化,心怀感激,是要报恩的。
如今,她和忘忧大师的弟子一同来送忘忧大师最后一程。
无心今日,比往常神色都要深重许多,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穿过这大殿内不长的距离,放在了大梵音寺的佛像下。
雷无桀探头看了看,回身问道。
雷无桀诶萧瑟,那是什么?
萧瑟抬眸看过去。
萧瑟难不成是舍利?
雷无桀舍利?
萧瑟有一些高僧在坐化之后,经火焚烧仍有珍珠般的物体不融不灭,便称舍利,每一颗舍利都很珍贵,是佛家圣物。
得了解答的雷无桀下意识看向凌景一,这是这两天和凌景一一起学习留下的习惯,他们两人要补充学习的内容有很多,现在也算是名义同窗。
可是今日,雷无桀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满目含泪的凌景一。
雷无桀阿凌,你怎么了?
泪水顺着凌景一脸颊落下,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股悲伤之中。
凌景一我在那舍利中,感受到了许多浓厚的情绪。
是不舍,是怀念,是牵挂,是不想接受分别的事实,是相互交织的十二年。
此时此刻,凌景一不再多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此刻只能看到个背影的无心,将时间全部都留给无心。
只是凌景一仍下意识的往萧瑟身边靠了一步,防护倦鸟归巢一般,重又添了几许依赖。
无心手中已将舍利放置好,但眼神却仍旧看着那颗舍利。
无心老和尚死后,身体瞬间尘灭,但在那灰烬之中,还留下了这一颗舍利。
无心我便想将这颗舍利带回于阗国。
无心老和尚生前回不来,死后,我便带他回来。
语毕,无心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和外面那三百和尚一起,完成了这一场法事。
在一句句梵音中,显现出了一个身影,苍老的身躯如枯树,可声音中却是一派祥和慈爱。
忘忧大师傻孩子。
听到声音的无心含泪转身,便看到了在朦胧金光中的忘忧大师,一如往日般,慈爱的看着他。
忘忧大师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无心扑倒在地,朝着忘忧大师,唤了一句师父,便几乎泣不成声。
忘忧大师莫哭。
忘忧大师孩子,你该回你自己的家了。
无心无心的家,是寒水寺。
无心伏在地上,忍了一路的坚强在此刻不堪一击,他还是师父身前的那个小弟子。
从十二年前师父把他领回来,跟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从那年长阶之上,他想到父母的突然离开而吃不下饼时,师父坐在他身边,摸着他的头叫他傻孩子,和他说“我会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
从幼年在大雨中,他心有不愤,师父和他一同站在雨里,对他说“伞遮得了天上的雨,却遮不住心里的雨,我们索性把心灵洗一洗,总会雨过天晴,云淡风轻。”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无心不想要个显赫的威名,不想要个复杂的身世,他其实只是寒水寺一个,有些顽劣的小弟子。
只是师父膝下一个,还不想长大的小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