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程家人人手持灵牌,默默地踏遍京都每一寸土地。
整条街都是银白的缟素飘幡,纸钱飘飘扬扬遮了行人的眼,漫天白云层层叠叠,压抑的凄凉感深深刻在所有人心中,天仿佛快塌了。
天依旧在上方,却让人感觉不再是原来的天空了,头顶那片云沉闷无比,墨汁一洒,便是凶猛暴风雨前的黎明。
程家恨滋扰屠杀安庆城池的西佑,但更恨的是通敌叛国,害死了原本可逢凶化吉的程家军、忠君报国的护国大将军的王府!
魏初昀抬手摁了摁太阳穴,仰面痛心。
侧方熟悉的人影走过,司宁勾唇笑了。
“见过白娘子。”
白渝芝顿了顿,微微对司宁点了头,上前行礼:“见过小世子。”
魏初昀忽然抬眼,瞧见白渝芝面容的刹那瞬间变了脸色,恨意如刀凌厉如刺,白渝芝猛地一颤,心乱如麻。
小世子看见了她与三殿下……
不,小世子没去。
白瑜书不曾在那附近见到他。
短暂的慌乱一闪而过,白渝芝眼睫轻眨,宛若秋水的眼眸透出疑惑不解。
“小世子?”
面前是身姿袅娜长发婉转垂腰的闺阁娘子,而非挽作妇人发髻的世子妃。
魏初昀眼中的恨意渐渐消散,他扬唇笑着,眼里的情绪却复杂混乱。
“渝芝。”
亲昵的称呼一出口,空气中淡淡的幽香变得古怪,仿佛还夹杂着莲花池边的阴凉之气,令人极度不适。
黑夜里,魏初昀明眸皓齿,一瞬间让白渝芝想起了好几日前那阴森可怕的眼神。
魏初昀笑:“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白渝芝心口一跳,逼自己迎上魏初昀的目光。
她扬起了不失礼貌的微笑:“多谢小世子关心,渝芝大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待在府中,哪里都好。”
“你好……可我不好。”
白渝芝脸色一变,面皮如叶子上的经络蔓延开裂,纵使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了这出其不意的妖声怪气。
“小世子此话何意?”
“白娘子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郎君的意思?那边风景不错,不如到那边说话。”
大晚上昏昏暗暗的,再美丽的风景也变成了一潭死水,司宁明摆着睁眼说瞎话。
白渝芝向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看着魏初昀身后正往这边行来的贵人。白渝芝拒绝,她努力维持着笑,却不知此时笑得有多么不自然。
“又在躲我,我一个废人能将你怎么样?几句话也不想同我说吗?”魏初昀敛下眉去,语气颇有些委屈,但这种感觉刻意而浓重,在场之人听着都觉得诡异。
首当其冲的不是白渝芝,而是司宁。
她听不下去了。
“白娘子是公主不成?郎君要你说话你推三阻四,摆这么大的架子以为你是公主不成?可要公主殿下亲自教你怎么做!?”
这突然出现的气势吓了众人一跳,便是后边的程家人都听见动静,奇怪地看过来。
白渝芝心惊,忙不迭道:“小女如何能与公主殿下比拟,司宁误会了。”
“你如何比不过辛月?辛月从未要我求她说话,渝芝,你是第一人呢。”
白渝芝欠身,看着越来越近的程家人道:“小世子莫要误会,天黑夜晚渝芝不便久留,也请小世子注重身子早些休息。”
“白娘子若想早些休息最好别摆大架子,公主殿下的虎头鞭不长眼。”
白渝芝并不知辛月和魏初昀现在关系疏离,辛月压根不想见到魏初昀。不过司宁这话也不是恐吓,辛月不会拿起鞭子帮他们抽她,司宁可以自己来啊,所以司宁说的是真话。
“那便陪小世子走一走吧。”
白渝芝躬身行礼,头也不回地朝方才司宁指的方向走去。
魏初昀挑眉,看了司宁一眼,这一眼里有得意,亦有吃了蜜般的喜悦和甜。
司宁回他一笑,上前领路。
月色朦胧,树叶莎莎,脚步声此起彼伏,越渐清晰时忽然停下。
“此处便可以了。”白渝芝止住脚步,回身目光清清幽幽,仿若这夜晚林中不染尘埃的倩女。
此处不算偏僻,附近却毫无一人,寂静无声。
魏初昀眼眸深不见底,皮笑肉不笑:“好啊,渝芝说好便好,此处正是适合。”
“小世子欲对渝芝说什么?”
“很多。渝芝没有话想同我说么?”
“自然……是有的。”
“那你为何不说?”为何不当面问他呢?魏初昀心中坏坏地想,却是扬手笑道,“我知晓了,你顾及旁人在场对么?我让他们退下。”
白渝芝垂首:“多谢小世子。”
白渝芝的侍女很自觉地退下,走了一步手腕却被阻住。
“红苕是位柔弱娘子,孤身与小世子的侍卫在一处恐会害怕,她留下来。”
红苕瞪大眼睛望向白渝芝,很是不解。
小世子暂住在尚书府时不仅让白渝芝贴身照顾,同住一个院子同进同出,甚至于小世子回王府时也带着白渝芝一起去,还坐同一张轿子。
傻子都明白小世子中意白渝芝,这番屏退外人的情景太正常不过,情人之间你侬我侬,她站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红苕只以为白渝芝含蓄羞怯,在她的认知里,能被尊贵无比才貌双绝的小世子喜欢是一件老天爷砸下来的幸事,若她是那个被幸运砸中的人,她激动还来不及,才不会躲开呢。
红苕向魏初昀投去一眼,却见他也看了过来,笑容滟滟。
红苕“腾”地脸红,再不敢抬头了。
魏初昀道:“好啊,渝芝愿意让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我很开心。”
白渝芝心中一跳,原来小世子一直都知道她的想法,她略微慌乱地,似笑似叹:“小世子说笑了,你对渝芝情深意重,渝芝怎耻不让旁人呢知晓你的恩情?今日受了太多惊吓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请小世子恕罪。”
“渝芝何罪之有?该求原谅的人是我。”
“嗯?”白渝芝扬头疑惑,心里忽然便猜到魏初昀下一句想说什么,立刻道,“如小世子所说,此时正是好时机,小世子此时说也不迟。”
“真的可以说么?”
魏初昀的视线落在红苕身上,红苕放低了头,恨不得立马消失,但脑子还能想:小世子脾气真好,好像不是传闻中的样子。
白渝芝黛眉舒展,脸淡如云:“红苕是渝芝最亲近的人,小世子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