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飘散出艾草与薄荷香,医署的医房每天在结束诊治的时候都会烧上这么一炉香,净化空气、疏散心淤。
乔門捧着手里的热茶一言不发,魏浩满脸为难,阮茈一脸阴沉,张春燕低着头揉搓着衣角。
“张五娘,明天你回太医院上值吧!”
乔門放下茶杯,看向一脸不服的张春燕。
“乔太医,我想留下来!”
张春燕不敢在乔門面前放肆,却依旧要表达自己想要留下的意愿。
今天余山亭的医房就冷清了一上午,下午陆陆续续人就开始多了起来。
她去方便的时候,见到乔老和阮署长拿着余山亭的药方不住的点头,他们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满意。
余山亭再开药方,百姓拿着去开药,再没有人核实。
她现在还是医助,余山亭已经可以独立行医。
不久之后的院内考核,余山亭会不会拿下初级太医的名头?
如果她现在被赶回太医院,那么她与余山亭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阿爹说了,她再学无所成,要心甘情愿的去相亲,安安分分去嫁人。
“张五娘,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并不适合待在医署,回太医院对你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阮茈生见乔老态度暧昧,魏浩怕事不出声,张春燕留在医署就是个祸害!
平头百姓没有那么多规矩,遇到急症,情绪激动起来谁都敢打。
张春燕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要真在他这里被打出个好歹,他岂不是有嘴都说不清?
如果张春燕像余山亭那个性子,哪怕真帮不上忙,他也不至于急赤白脸的赶人。
就怕医闹的百姓和大夫双方都有错,那才叫一麻烦!
“这不过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张春燕委屈的红了眼眶,“我今天说的不过是些实话,怎么就不适合医署了?
明明是那些百姓听不进忠言逆耳,你们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她说的哪句话不是肺腑之言?
百姓不领情也就算了,他们明明是一伙儿的,为什么还要挤兑她走?
她就想跟着他们多学点儿东西,怎么就都成了她的不对?
“乔老、阮署长,明天我可能会晚点儿过来。”魏浩疲惫的看了眼张春燕,“我明天带她去见牛院正。”
他这次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猪队友扯后腿?
能来医署看病的,家中多半条件不太好,得了病更是雪上加霜。
他每年都会来医署支援那么一两个月,很多时候他绷不住脾气,最多也就是沉下脸色,不说话而已。
张春燕在他身后叭叭的倒是挺痛快,他在前面给病人赔笑脸。
他们两个究竟谁是大夫,谁是医助?
乔老已经开口让张春燕回去,他便有理由送她一程。
她自己作的死,她自己挖坑、自己埋,拉着他陪葬算怎么回事?
他都怀疑牛院正是不是要他去祭天,搞了个这么猪队友塞给他。
“我不去!我凭什么要回去?”张春燕情绪激动的大嚷,“余山亭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余山亭在这里行医,她却要被“退货”。
她阿爹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立刻给她安排相亲,早早把她嫁出去了事。
阿娘已经催了几次,阿爹就是再疼她也留不了她几年。
她就想在太医院混出个名堂,不用在后院儿跟那些女人叽叽歪歪。
哪怕她以后真的不想嫁人,自己出去开门立户也有底气。
“魏浩,你去把余二娘叫进来。”
乔門刚才赶人的时候风轻云淡,现在听见张春燕把二娘的闺名都喊出来了,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乔老,您叫我?”
余山亭进来先给乔門行礼,阮茈次之。
她刚才就在门口,医署的隔音算不上好,张春燕吼那两嗓子她都听见了。
张春燕这种喜欢拉人下水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究竟哪里得罪张春燕,让她没完没了的针对她?
余山亭内心槽点一片,脸上却摆出职业性假笑,等着乔老发问。
“二娘,你最后诊治的女童是什么病症?”
“女童长期营养不良、心脉郁结、过度劳累,身上有多处外伤,最早可追溯三年前,最近……就在今天。”余山亭平静的描述,嘴角却微微下垂。
外祖父说,人生会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不如意的人,医者医病易,医事、医人却难于登天。
如同今天来看病的妇人,她又能对妇人说什么呢?
劝她看好自己的女儿,这不是马后炮吗?
孩子伤成这样,妇人眼也不瞎,但凡有能力,又何至于让孩子被打到昏迷?
如果连孩子的母亲都没有办法,她一个外人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
“你开了药方就让那女人走了?”张春燕气愤的大吼,“如果女童回去再挨打怎么办?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余山亭怎么这么冷血?
女童伤成这样还敢轻易放人走,余山亭在助纣为虐!
“那如果是你……”乔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想要怎么办呢?”
“自然是要带着妇人到府衙去报官!”张春燕义正言辞。
“然后呢?”
“然后……让府衙派人去抓伤害孩子的人。”
“再然后呢?”
“犯人入狱坐牢,女童就不会再被打啊!”
张春燕不明白乔老为什么要摇头冷笑?
“二娘,你说!”
乔門早看不惯张春燕处处针对二娘,他带出来的弟子怎么能没有他的风范?
哪怕被人叫泼妇,也不能绵软被人欺!
“唉!”余山亭长叹一声,“那妇人知道是谁打的孩子,可她没有任何要报官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要向我求助的意思。
如此看来,应该是亲人作案。
要么是她丈夫,要么是她婆婆……左不过是她家里的这些人。
她选择悄声拿着药走,她也就选择了处理这件事的态度。
我是个大夫。我立志治病救人。
我没有办法替她的人生做决定!
哪怕……哪怕牺牲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也没有资格开这个口。”
因为没有资格,所以才倍感无力。
这是可预见的悲剧,她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