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不安-暮岸奇迹小说家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暮岸奇迹小说家作品-话本小说网

非常冷，特别特别冷。

像她生伊瓦的那个夜晚一样冷。

伊瓦从小没有爹，是她一次意外放纵的结果，甚至她自己也说不清孩子的爹是谁。没有身份没有户籍，自然也办不了出生证明，艾琳娜托关系找了境外的朋友，偷偷去外地生。

只记得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夜很深，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漫天大雪积起来有人小腿那么厚。她拼命往前走往前走，绕过检查的士兵，绕过结冰的河流，一直往前走。

大概是走了一夜，已经出了国境线但是还没到地方，肚子起了反应。她知道自己要生了，倒也不慌不忙，去了家小诊所，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让人家帮忙。那诊所可真小啊，北风呼呼地吹来，冷得她直打哆嗦，额头一层细汗冒出来就被冷风吹凉了。

伊瓦顺利出生，拼命嚎哭，艾琳娜看过去的冰冷目光融在冷清的风雪里。

她心里闪过一丝杀意，但终究狠不下心。没办法，既然出生了就只能养着。

冷，特别冷。

艾琳娜慢慢睁开眼睛，随着眼睑上下翻动，眼前的水珠簌簌落下。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人，居然还是熟人。

那女人还是那样气质那样优雅，连手里拿着枪都让人心甘情愿把心口露给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有黑乎乎的污渍，但还是漂亮，即使沦落到这般境地，却还是飒极了。

艾琳娜心里说不出的嫉妒和恨，明明是同龄人，自己生活得如此狼狈不堪，现在就快要死了，而别人呢，别人活成了神仙般的样子，她下辈子都不能企及的模样。心中有气，不免激动，一激动便扯到了胸口的伤，伤口不断流血，但她早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流点血也不算什么，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听见那女人叫她的名字：“艾琳娜？是你吗？”

她艰难地转了下头，想起了姜亦。

那一次，姜亦快死的时候，就像她现在这样躺着，睁大了眼睛看她。

现在也轮到了自己。可惜，姜亦有起死回生的本领，自己却没有。

艾琳娜笑起来，声音含糊，喉头黏腻得不像是自己的，她开口说：“当时，在湖边，你的朋友还没死，就像我现在一样躺着，是我见死不救。”

话语断断续续，但钟欣雅听清楚了，她问：“你见到姜亦了？”

艾琳娜拼尽全身的力气翻了个身，其实她脑子里已经记不清事了，整个胸部几乎都没了知觉，但侧躺着总归能稍微舒服点。这么一翻动，伤口又大量流血了，钟欣雅这才发现，不光胸腹部有致命伤，手上脚上到处都在流血，手法极其残忍。

艾琳娜躺好了继续说：“他们，都在里面。”

手指头有些僵了，又或者是没力气，抬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她指着来时的路，说：“里面有水，水下有洞，他们在洞里。”

他们？那就是于朗和姜亦了。钟欣雅顺着艾琳的手指看过去，一条迤逦蜿蜒的宽血道子，看来，她拼尽全力是一路爬着出来的。看到这，心里不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钟欣雅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罐葡萄糖试剂，试图扶起艾琳娜喂给她吃。这才发现，对方肢体都僵硬了。

艾琳娜摇了摇头拒绝。钟欣雅又去观察她的伤口，胸口露出一截毛衣袖子，又看她后背，全被血染红了，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推论：胸口贯穿伤，致命伤，回天乏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欣雅总觉得，艾琳娜有很多话想说，于是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尽量。”。

艾琳娜肌肉扯动了一下，好像在笑，两眼无神地环顾四周，其实都不需要环顾，因为这个地方太小了。她的肚子咕噜噜搅动起来，她不做声，压抑到想把胸口撕开。

过了会，她还是不做声。闭上眼睛，哭声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

只几秒钟，哭声戛然而止。她终于断气，到最后也没说别的话。

这儿光线昏暗，看不大清人的脸，但依稀能辨别出，艾琳娜的七窍都开始往外渗血，极其可怖。

***

继续往前走。

一边牵挂着程美儿和项阳的安危，一边担心于朗和姜亦出现什么不测，钟欣雅的脚步走得飞快，沿着艾琳娜的血迹一路往前走。空气越来越潮湿，想来里面的确有湖。越走，里面越暗。

再走，说好的湖泊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坚实的墙。黑褐色的息壤。

艾琳娜说谎？

不至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她的表现不像有诈。那么就是……息壤又移动了。

这里原本可以是个通道，或许不远处就是艾琳娜所说的湖泊，然而息壤在她过来以后就悄无声息地移动，把这条路给堵住了。那么，为今之计只有等，等它再次开启。

钟欣雅手里还握着刚才给艾琳娜的那一小瓶葡萄糖，小小的玻璃瓶在手心里握得温热，她鼻子一酸，用力掰掉了管头，一口喝光了里面的液体。在此前那么多年，她掰掉过无数这样的小玻璃管头，全都是各种护肤美容原液，掰葡萄糖管，还是头一次呢。没想到这葡萄糖管，看起来和护肤品原液差不多，掰起来却那么费力，好像花了她所有的精力。

真的有些累了，钟欣雅把喝光的玻璃罐子放进包里，靠着黑褐色的石壁蹲坐下来，微微闭起眼，坐着休息。

程美儿到的时候，远远就望见一个人影靠坐在石壁上，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那一刻，她心里生出奇妙的感觉，觉得这个世界如果只剩下这一方天地，天地之中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人类，那大概便是此番情景。

隧道里很黑，程美儿手里的弓箭蓄势待发，一颗心噗噗跳，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靠近。走着走着，恍然生出一种行走在迷雾里的错觉，在无边无际的混沌和无声无息的空虚里行走，游荡在席天慕地之间。脑中忽地想起《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具情感，且无所偏私，大概就是此番情景。

径直走近，只见昏迷中的钟欣雅双目紧闭，眼睫轻颤，面上露出几分痛苦神色，似乎叫什么魇住了，抓着衣角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褥，看上去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