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引开了那怪物的注意力，它稍稍抬起头，盯住姜亦看。
姜亦直觉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但这种关头也顾不了许多，用力扶于朗坐起，不管其他，只问他：“还好吧？”
于朗想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一看自己的手心处也全是血，细小的碎石混着血液嵌进皮肉，分外可怖。于是他改手背去擦，还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我没事。”
“没事？呵。”
空气中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音量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像是从四面八方飘来的立体环绕音，音质却很差，噪杂难忍，听得人耳朵难受。
于朗和姜亦两人齐齐看向水上那怪物，只听声音继续传来：“再来几次，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事。”说着还戏谑一声：“早点投降，我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姜亦和于朗对视一眼，心下明了。她有意周旋拖延时间，便问：“怎么个投降法？”
“又何必明知故问。很简单，省得我动手，你和你的小情人一起跳下来，我保证让他死得舒舒服服的。这样也算是为了这个世界做出贡献吧。人类无知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把生存权利还回来了。”那怪物语速不快不慢，听起来心情不错，还在水中一个甩尾来回，挺惬意的样子。
这下，终于让人看清楚了它的全貌。是一条鱼，鱼尾离奇的大。
而且，更奇怪的是，它居然有两条鱼尾，披着鳞片泛着光泽。双尾叉开，乍一看十分灵动。
以腰部为界，这条鱼的上半身是人形，粗壮的手臂上长出来的并不是手指，而是有着锋利指甲的利爪。
这就是新闻报道中的水怪？消失于历史尘埃里的美人鱼？细看之后，姜亦只觉身上发凉，也不知道是水下阴寒，还是心理作用。
安徒生童话，美人鱼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歌声美丽动人，它纯洁、美丽、心地善良；东方的志怪小说中，人鱼充满爱情故事的主角光芒。人类历史上有关人鱼的记载很多，但怎么从没说过它长得如此面目狰狞。
这条人鱼还在继续说，说话不靠嘴巴，也不知道鱼类的发声机制是怎么样的：“你嘛。你其实挺可怜的，人类的血脉一代一代传承，但是记忆、经验、能力呢，却被丢失的一干二净，你说说，是不是太可笑了点。你母亲的母亲靠自己一点点摸索，好不容易知道点端倪，就死了。你的母亲全盘重来，她好不容易有点成就，又疯了，她的女儿就像个傻子一样，只能站在这里问她的敌人。”
“我不像你们人类那么幼稚、吝啬，就姑且告诉你。”
姜亦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说这条奇丑无比的人鱼嘴里说的内容，很难不心动。她安静听着。
“你，和你。还有你们的朋友，所有人，都逃不过。”人鱼用锋利的爪子指了指姜亦和于朗，“你还不知道你外婆是怎么死的吧。”
听到这里，姜亦一颗心砰砰跳起来，音量明显提高：“你把她怎么了！”
尖利侧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听对方说：“别紧张，你自己看看吧。”
话音刚落，湖面上蒸腾的水汽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慢慢汇成一团，如同白色迷雾般在半空中移动转变，最后渐渐显现出一副半隐半现的画像。起先很模糊，过了会像是全息投影画面对焦成功了一般清晰起来。
画面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穿老式衬衫长裤，看样貌不过二十五六，眉眼立体骨骼分明，颇有异域风情。
女人躺在一个棺材大小的石坑里，坑里注满了水，她的身体浮在水面上。脖子、手、脚腕都泡得肿胀惨白，颤抖着挣扎着，但是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挣扎，水面也只泛起轻微波澜。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上下蠕动，像说话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看这情景，人还没死。应当很难受。
人鱼在一旁解释：“这是你的亲生外婆，当年就死在这里。死之前，手筋脚筋全被我挑断了，泡在水里养着。可惜她脾气不好，宁可把舌头咬断也不告诉我她把下一代藏到哪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那么麻烦。”
周围出奇得安静，静得能听到水泡泛破的声音，和姜亦急促的呼吸声。
下一刻，像是被人拉开闸门，石坑里的水位急速下降，很快就放完了，人沉到坑底。画面中的女人喉咙里发出嗬嗬是声音，像是在极力挣扎。紧接着，有红色的血液从她的鼻孔、嘴巴、眼睛、耳朵、手腕脚腕流出，汩汩的，像山泉喷涌。
一个人的身上的血怎么可以有那么多，就这样安静的流着。
也不知道流了多久，终于，血管里的血慢慢干涸、不再流动。明明应当是很痛苦的事情，可是那女人嘴角却分明含着笑。她整个人变得干瘦、晦暗，甚至于陈旧、老化，最后剩下的，是一张干瘪的人皮，包着松松的骨髓和乌黑的骨头。
有一阵冷笑传来:“想要杀掉你们这样的人，只有放干你们的血，才能永绝后患。放心，你们谁都逃不过这个命运。卑微如蝼蚁，人类早就该灭绝了。”
姜亦怒火中烧无言以对，问：“你图什么？”
图什么，对方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两条鱼尾用力在水面上一拍一甩，巨大的水花飞溅，只听它说：“世界交给你们人类手里多久了，你看看这个世界。战争、歧视、践踏、暴力、屠杀，尸位素餐的官员，忙着掩盖消除信息的网管，颠倒是非黑白的媒体，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恶人，他们都活得够久了。这世上，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有人作奸犯科，为钱、为情、为色、为权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都活得够久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我的，只不过借给你们人类几年时光，就想骑到我头上来，可笑不可笑。你要是我，你怎么选？”
这些话语，一字一句，像是盛暑天里忽然降下的漫天冰雹，瞬间就把姜亦的愤怒给浇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森冷寒意。
的确，刻进人类基因里的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你我皆如此。
很多时候让姜亦都无法爱他人也无法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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