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茫然，然后是手足无措，最后恍然大悟，于朗眯了眯眼，嗓音低缓轻柔：“你想激我走。”
姜亦的手上握着暖杯，但丝毫没觉得暖和，极寒席卷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面无表情的说：“我在等你走。”
没说出口的话是：你那么聪明，应该有这点眼力见的吧？
于朗看着他，片刻后沉声道：“你外婆和舅舅都知道我们是朋友，也知道我们一起封印怨气的事情，就算我出现在这里，也不会让你尴尬的。”
姜亦心头轻轻一闪，就像是有人轻碰了一下，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瞬间浮上心头，让她忽然答不出话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你在这边也没帮不上忙，这些事情永远没完没了，你看今天就差点出事，让我很烦心啊。”
这是什么鬼话，于朗一个字也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姜亦笑起来：“我八岁那年就不吃这套了。”
说着，她认认真真看着于朗的眼睛：“你没必要担心我，我能应付的。你回去吧，好好过个年。明天我叫钟大师也回去，这些事情太危险了。”
“既然你知道很危险，为什么还要赶我走？”于朗也变得很认真，郑重其事问，“姜亦，我一直想问你，在台岛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不是赶你走，只是，只是我怕……”姜亦避重就轻，“怎么说呢，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住在豪华的大船上，船上灯火辉煌，高朋满座。而我只是抓着一块浮木，没日没夜地在海面上漂，海浪一波一波打来，我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随时都有被淹死的危险，还要担惊受怕想着会不会有鲨鱼经过。你不该跳下来和我一起等死，你明白吗？”
“姜亦！”于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说蒙了，反应过来之后心里有气，“到现在你还在和我说这个？”
“好，如果硬要这样说，那我告诉你，我一开始就不是在什么船上，我和你一样，都在海里，就快要淹死的时候，是你把你的浮板分了我一半，现在你和我说，让我抛下你自己去船上？压根就没有这条船，谁也不在船上。”
气呼呼说完这一切，这才想起来又被她给套进去了，于朗恍然：“姜亦，在台岛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对不对？是没有成功封印怨气吗？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否则，姜亦前后态度不会反差那么大。一定是发生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让姜亦想一人承担一切。
姜亦抬起头，眼圈开始泛红：“于朗，我知道你很想帮我。但是，我再也不希望你插手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会比现在更难解决，你们只是普通人，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你们每一个人都好好的。”
所以你千万别再问我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你眼里是风雨同舟，而我知道其实都是我拖累了你。很多时候，你完全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已经半个身子都在泥潭里了。
所以，我一定要赶你走的理由是……是因为我现在连我的现实生活都难以承受，怕你也……不，其实是因为，真正的理由是我怕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因我而死。
姜亦放下手里的水杯，把手指缩进被窝里面。其实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被窝里也很暖和，但是她还是冷，手指冷，被刺伤的腹部和腿部也冷。
她起初以为，寒意是顺着没关严实的窗户缝溜进来的，后来看了好几眼，窗户锁得牢牢的，这冷意更像是从她心头滋生而出的，如同湿淋淋的冰水，从心窝处，顺着血液四处流淌。
两床被子也盖不住。
于朗一听这话，眼圈也有点发涩，他吁了口气，嘴角上依旧挂着一抹温暖和煦的光：“傻姑娘，我不是在帮你，我也只是在做我的事情啊。我就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你知道的。”
顿了顿，他主动牵起姜亦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又盯着姜亦的眼睛看，像是要把她的心都看看穿了，才说：“姜亦，这不仅是你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们早就说好了，成为彼此的战友，不是吗？”
姜亦怔愣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说好的？”
于朗语出惊人：“那就从今天开始说好。”
姜亦似乎听出一点他话中的意思，挣了一下手，但是没挣开，于是给他打预防针：“于朗，四方怨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与其没有希望的拖累你，倒不如你早点放弃我。我们都不希望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它就是会发生。”
大概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她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为我死了，会比我自己死了还让我难受。”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渐渐发冷，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此时此刻，内心的悲伤，实在是比面对那些血腥而又可怕的事情，更让她难受。
于朗不干了：“瞎说什么呢，你在这要死要活的，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在闪烁。生命充满狂风骤雨，他们都是陌生宇宙里孤独的徒步者，而他眼中永远有光芒能照亮她前行的路。
只听见他说：“别抛下我，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大家有多着急。也别再想逃跑，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能找到你。天涯海角，跟定你了。”
姜亦听了这话只想叹气，怎么失落怎么叹。其实她能模糊地察觉出来于朗应该是喜欢她的，或许很喜欢，甚至是唯一动心的喜欢。
但她是个连自己都可有可无、都不爱的人。
她心里很乱，微笑着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发生了太多事，我暂时没有考虑那么多。”
其实不是没有考虑过，其实是考虑再三，要你好好活着：在未来，你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另一半，然后将我们这些往事抹煞。
总觉得有些不对，但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朗把她的手重新送进被窝，也笑起来：“对不起什么，你从来没对不起我。要对你好，是我自己选的。”
姜亦含着眼泪笑起来：“谢谢你，于朗。”
于朗伸手抹掉她眼下的泪珠，声线柔和温暖：“傻瓜，谢什么，不用说这些。”
姜亦躺下了，拉过被子盖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抬起上半身问：“医院楼下的小卖部，有针线卖吗？就那种缝衣服的。”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于朗左右打量了一下姜亦身上的病号服，又去找周围别的衣物，看了半晌，说：“要不，明天我帮你去买两套换洗的衣服？”
姜亦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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