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啊！你死的好早啊！想当初是您辛辛苦苦拉扯我爸爸长大啊！如今儿女都有了出息，您就这么闭了眼，看都看不到了啊！
我爸爸伯伯姑姑叔叔都多么想要孝顺您啊！我们兄弟姐妹多么想要承欢膝下啊！您就这么去了，痛啊！痛啊！奶奶啊！我苦命的奶奶啊！”
丧礼中，一个小孩清脆的大哭声在哑着嗓子流泪的一群人中尤为突出。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逻辑清晰。
旁边，丧乐队的唢呐声一响，哭声戛然而止。
两三岁的小孩骨碌一下从跪坐的姿势爬起来，跟着人群一边哭一边送棺。
等到老太太的棺材送到了殡仪馆的卡车上，炮仗开路离开了村子后。
“可以了，这场算是办完了，喏，这是主家单独给你的。”细宗递了九块钱给小孩道。
细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今年十七，黑户。
细宗桑在这个地方的土话，就是小畜生的意思，从小就这么喊，喊来喊去细宗就成了名字。
“细宗舅舅，最近没大活了？”小女孩把头上的白帽子和手臂上的黑纱一摘，露出自己的板寸头，痛快的接过九块钱揣进口袋。
“没大活了，你赶紧回家去吧，要不你外公非得揍我了！”细宗道。
“那不会！”小女孩笑眯眯摇头，虽是乡下孩子，却生的唇红齿白，洋娃娃似的一个小家伙，身上穿的是蓝色长袖衫加最时兴的踏脚健美裤，脚上蹬着一双六块钱的白色胶底布鞋，脚背上有宽皮筋绑带的那种。
小孩眼睛咕噜噜一转，仰头问道：“细宗舅舅，我们明天进山还是摸鱼？小活儿没劲，懒得去。”
细宗一摸脑门，头疼！懒得搭理这无法无天的小东西，给人拎着上了他的破三轮车坐好，骑着就往马家边张家村赶。
“伯，我给宝萝送回来了！”破三轮嘎吱嘎吱的骑了一个小时，到了张家村村尾，细宗扬声道。
“辛苦你了！”张卫东闻言出门，从三轮车后斗抱起自己的小外孙女问道：“臭家伙没给你添乱吧？”
“还行！就是晚上摸鱼这事儿给我吓得够呛，不过人家做席的鱼都是她摸的，一晚上摸了四百来斤，正好赶上大席。”细宗心有余悸道。
“那你有没有分钱给细宗舅舅？”张卫东却对此并不太在意，拍拍小家伙的屁股蛋问道。
这小东西经常摸鱼去，今年虽然才两岁半，实则去年夏天走路走的稳当以后，就喜欢泡在池塘的浅滩了摸些小鱼回来。
这会儿上外头去也敢摸夜鱼去了，张卫东知道小鱼她是能行的，但大鱼她能在水里头靠着浮力抓上岸，到了岸上肯定是拎不动的。
因为这，细宗肯定也一晚上没睡觉，最起码得帮她拎。
弄上岸了还得去跟主家谈用鱼和价钱的事儿。
肯定是要比镇上买便宜的。
不过四百来斤，怎么也有一百多块钱了。
宝萝一捂口袋的功夫，细宗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卖给人家四毛，只给她三毛。”
“哇靠！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儿，你坑我钱！”小宝萝瞬间炸了，挣扎着就要下地揍他。
小小的一个人，说话做事的风格却是野的没边，若说是个孩子，那也是个小痞子的样。
“哈哈哈哈！气死你！”细宗叉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也太抠了！”张卫东也是给这两个活宝笑得不行，丝毫没觉得细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人家吃的就是百家饭，自家外孙女好好的一个孩子，不在家呆着，非得给人添乱去，人家愿意帮忙带孩子已经是挺不错的了。
就是不知道自家这外甥女是什么毛病，从去年开始就死要钱！
连哭丧这种事儿她都觉得好玩，非得挣钱去！
拦都拦不住！
这会儿连跑村唱村的活儿都不大看得上了。
一大一小对骂了好一会儿，宝萝脆生生道：“你别走！一会儿在家吃饭，吃过饭我们去摸鱼，明天用你的三轮车去早集上卖。”
宝萝表示，进入六月，河里的鱼很是可以抓了，要不然她还是愿意跟着唱村去的。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那我还要一毛，要不然我还不如拉着二胡唱村去呢！”细宗道。
“最多五分！爱要不要！”宝萝一伸手，霸气道。
“五分就五分！谁不要谁是小狗！”细宗恶狠狠道。
“你本来就是小狗！你个细狗！”宝萝道。
“哈呀！你个细宗桑！”细宗也毫不退让。
“磨嘴皮子不费力道！赶紧弄菜！”小脚老太太从后院菜地挑了菜过来骂道。
“太嬢嬢！”
“嬢嬢！”
宝萝和细宗都是乖乖叫人。
老太太是张卫东的小阿姨，本家姓洪，只是这会儿大家也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全村都叫她嬢嬢。
只知道她以前是庙里头的尼姑，一辈子没嫁人，无儿无女。
六几年的时候就自己带着打好的棺材上门，住在张卫东家里。
意思是她虽然没别的地方能去，但也不用张卫东给养老，就等她去了，帮忙埋了就行。
张卫东是老兵，退伍回来后在城里的机械厂，后来调回来到了江边上的船厂上班，是干部岗位。
赶在改革开放初期，一个干部岗换了两个正式工岗位，一个岗位给了大儿子张杰文，一个岗位白白给了别人。
为啥白白给了别人呢？这里头事儿就挺复杂。
张卫东有四个儿女，大儿子张杰文，二女儿张腊梅就是宝萝的妈妈。
三女儿张留梅之前定了亲，结果跟人私奔了好多年没回来，那岗位就当成补偿，给了当初跟她定亲的小伙子。
还有一个小儿子张杰明，去年刚考上的京城医科大学。
按理说张卫东又有补贴又有退休工资，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
只是张杰文家生了二胎，那会儿交罚款交了不少。
后来张杰明考上了大学，家里就紧巴巴的了。
再说下去就是一地鸡毛的那些个家长里短，这会儿说着就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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