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抢粮，虽然不能说逼不得已，但也有一些无奈的意味在里面。
他给封拯讲的故事，也不是白讲。
很多时候你放任一些作恶之物在某种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才不至于造成更大的霍乱。
更何况这些长达十几年脱离国家和人群的兵已经不能算兵，甚至不能算作正常人。
他们心中的阴暗，以超常人所能理解。
但赵康从不许他们抢夺孤寡老人、家中有孩童，或者寡妇的粮食，专挑那些身强力壮的壮年人的粮食抢。
更未曾允许，有调戏民女的事发生。
赵康走出屋外，随便拉住一个小卒问道。
“人呢？”
他们一个营地只有两百来个人，十几年朝夕相处，就像只有二十个人一样。
起先那小卒还装傻充愣，问赵康。
“什么人？”
赵康一拳打下去，打的那小卒鼻血横流，眼冒金星。
愣是仰面躺在地上，起也起不来了。
赵康走过去，一脚踩住他的前胸，平静地又问了一句。
“人呢？”
小卒满嘴满脸全是血，被他当胸踩下来。
又是“哇”的一口吐出老大一口血，一边哭一边喊。
“首领、首领饶命啊！我、我不知……”
“人呢？”
赵康问了第三遍，这一遍直接将那小卒踩得肺沫都喷出来了。
“在仓库！在仓库！”
赵康闻言，便去了仓库。
他没想到，手下的人竟然放肆至此，那女子竟是死了。
赵康一推开门，正看见几个人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他们看见赵康来了，吓得大叫一声，立时跪了下来。
赵康没管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只扫了一眼那一片狼藉的女子，便知道此人不行了。
他心中冰凉一片，最后一次希望也灭了。
究竟是关于什么的希望，赵康也不清楚。
封拯未曾看透他，他又何尝不是未曾看透自己。
赵康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在场除自己以外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卫城城主的侄子，马温。
马温性淫，在卫城就是因为奸污妇女被直接告到府尹。
却因为是城主的侄子，所以只是发配来鹰脊河当兵。
若是其他城的城主还好，可偏偏是卫城——给陇城和他们运粮的地方。
虽说军粮不可克扣，可鹰脊河地处东延最北边。
天高皇帝远，粮草全捏在他一个卫城城主手里。
赵康不发一言，知道一切都晚了。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时候多，顺心如意的时候少。
赵康以为人人都如此，只不过自己前者这种时候比旁人要再多几倍。
所以他格外看星星，星星离他们不知要有多遥远，互不干扰。
互不干扰的意思是，谁也不会成为谁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赵康喜欢这种，好像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因为这世上与他相关的事，已经足够多了。
娘的死与他有关，军营抢粮的事与他有关，少女之死与他有关，封拯的愤怒失望与他也有关……
可世上这么多事与他赵康息息相关，他却还是觉得异常孤独。
这些与他有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赵康留不住任何东西，封拯突如其来闯进他死水一潭的生活，好像一场热病。
热势褪去，徒还给他一场健康的寂寞。
“再见面时必是你死我亡……”
赵康混在一地的尸体中，好像也是一个死人。
他双眼眨也不眨一下，直愣愣地望着开始出星星的天空，喃喃道。
“封明正，你缘何说话不算数……”
而这边，在皇城三皇子的揽月宫中，有二人正在品茗。
黄山毛峰，外形微卷，状似雀舌。
绿中泛黄，银毫显露，且带有金黄色鱼叶。
入杯冲泡雾气结顶，汤色清碧微黄，叶底黄绿有活力。
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
是以皇城中极多人爱，但特级黄山毛峰，却只在一处有——三皇子的揽月宫中。
竟是连景元帝的养心殿中，也见不到。
“人人都道我只喝毛峰，将整个黄山的芽尖都掐光了囤积在揽月宫中。民间怨声载道，都说我专横无道，骄奢淫逸穷奢极欲。唉……”
冬日里难得暖阳，无风无雪，空气清新甘甜。
有二人对坐花园小亭中，焚一暖炉于腿旁喝茶聊天，好不惬意。
身旁却无宫女伺候，暖炉翻扒，皆由一位身着黑金滚边绣九蟒为纹的华袍男子来做。
他身旁的人身披狂浪逐月暗纹的月白大氅，领口一圈成色顶尖的雪狐毛。
毛领上是玉莹尖削的下巴，再往上便是红得叫人心惊的两片唇，滴血似的，显得脸更是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一双狐狸眼眼尾飘飞，睫毛炭黑密长。
这一张脸美则美矣，但恐怕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叫他做自己的郎君。
除却一看面色便知命短，再则此人实在美得惊心动魄，与他做娘子，真不知谁是绝色红颜娘子。
不错，这般长相举国上下只一人有之，正是程家养在宫里的大公子，程清之。
不怪景元帝初见他，就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位世无其二的程清之身边坐着的，正是当朝三皇子，赵景鸿。
若说程清之是雪山白狐成精，那说赵景鸿是林中恶狼转世也无可厚非。
此人天生凶面，眉骨低压，眼窝深邃如深海，鼻梁高挺似名山。
眉峰寒刀锋利，薄唇秋水色淡。
最奇的是那一双三白眼的瞳，竟隐隐有一抹深绿。
若是阳光投入，便知确实是绿色的，如翡翠般变幻莫测。
可惜赵景鸿的眉骨高，眼窝深。
他又有意避免让阳光照到自己的眼睛，是以他这双异色瞳孔惯常藏在一片眉弓投下的阴影中，很少能让人看清。
只怕真正看清过他眼睛的除了死人，就只有程清之一个了。
赵景鸿分明是异域杂种的长相。他母亲就是西域人。
赵景鸿一手柱着腮，一手用棍子翻腾烧炭火的炉子。
身子却离那盆极远，猿臂长伸，好不别扭的样子。
赵景鸿身体火力极旺，轻易不烤火。
数九寒冬的天里他能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打拳打得热气蒸腾，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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