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之将手里的狐狸毛攥紧又放开,如此反复几次,将那一块儿毛给捏得乱七八糟。
“我心口发闷,下来走走也不成么?”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泠鸢见他面色淡淡的,眼下有些发青,向福临使了个眼色。
福临无可奈何地应了声。
“成、成,小的这就放辇,您当心,坐稳。”
程清之被泠鸢扶着跨出来,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随后,缓步向那片莹莹发光的宫中走去。
从背面看他大氅杳杳,一身月白。
走在月光下,竟是说不出的孤独寂凉。
而此时,在陇城却是战乱纷飞。
半月前,北宣国突然举兵攻打这座北面的边陲小城。
只因这座城市虽小,却连通东延国的一座最大矿山。
几十年前北宣与东延为了这座矿山打了三年的仗,其战况之惨烈整整占了十几页史书。
当时两国交界赤地千里,肝髓流野,两国付出了十几万好二郎去争这一座矿山。
北宣国当时的皇上因为国力不支,最终敌不过东延的人海车轮战术。
北宣国的女帝螭茳,到底比不过东延的皇帝心狠。
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白发苍苍的父母等不回自己出战的儿子。
她终是咬牙撤兵,与北宣国以鹰脊河为界,划分国土边疆,硝烟于此终止。
但就在一年前,女帝螭茳驾崩,其女篱詪登基。
她不像她母亲那样心慈手软,年少修学时就在满屋皇家子弟中目光坚毅而凶狠地笃定道。
“鹰脊以东,非不可得也。”
于是,篱詪就在自己登基一年后。
决定派兵先行拿下,三十年前因为母亲心软而拱手让人的金矿山。
她少年成名,是先皇的第二个女儿。
螭茳一生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优柔寡断,心软易活。
十六岁时,就与当朝太傅之子成婚。
小女儿却是个欺霜傲雪,九死不悔的性子。
螭茳曾多次想让篱詪放弃,杀伐四方的念头。
但篱詪总觉得是母亲性格软弱,才造成北宣常年受各个大国的欺辱。
尤其是毗邻的东延国,年年都要分出国库的四成前去朝贡。
多年剥削压榨北宣的人力物力,驻边军队草菅人命,拿他们北宣子民猪狗不如。
篱詪从记事起,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披挂上阵,手持银枪,胯骑宝马,率百万大军踏平东延!
螭茳驾崩后,二十有二的篱詪正式即位,她的雄心抱负也在这一年徐徐展开。
但她若想攻进东延,要过的第一关,就是东延的戍边将军——上官峻。
上官峻,是东延开国大将军上官济青的第六个孙子。
上官家族从他爷上官济青到他爹上官涧再到他上官峻,各个都是东延的将军。
上官济青替太上皇打下江山后,告病请辞。
实际上是太上皇对上官济青兵权在握心有余悸,日夜不得安睡。
江山是上官济青抛头颅洒热血帮他一路打下来的不错,可有些人就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曾经秉烛夜话也好,抵足而眠也罢。
所有的怀才不遇、抱负难施都在坐上皇位的那一刹那消弭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对兵权的忌惮和猜疑。
上官济青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自觉请辞。
太上皇当年皇位尚未坐稳,人心还未拉拢全。
若是真就这么放上官济青一身轻快地走了难免惹得那些追随他的人心寒。
于是,太上皇便任他儿子上官涧接任将军一职。
封上官济青为一品大将军,上官涧为镇北将军。
他们上官家,从上官涧开始,就一直被安置在边关,做守关人。
好听点,叫他们国家的第一道防线。
不好听的,就是被发配边疆开荒的。
上官涧战死后他儿子上官峻走马上任,接替他爹驻守边疆。
因为身无军绩,所以只能暂时封戍边将军。
他却没想到自己第一场仗要对上的就是来势汹汹的北宣国四大元帅之一——殷和。
篱詪是铁了心,要将他这第一道防线给打破。
第一张牌打出的就是素有铁面书生之称的殷和,也算是瞧得起上官峻了。
山峦绵延起伏,在漫山云雾中更显得宏伟险恶。
凌冬的河早被冻成了坚硬的冰,更别提这里正处北地。
气温一过莘青关便急转直下,风刮过关门都变得跟刀子似的凌冽。
远处的河却在月光下似在涓涓流淌,上面漂浮着大块大块被敲碎的冰。
只听“哗啦”一声,竟然从冰河中冒出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形魁梧,虎背蜂腰,宽肩长腿。
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肌肉虬结的背上。
那背肌被月光一照闪闪发亮,本该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却被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疤给破坏了。
仔细一看刀疤剑伤一样俱全,得知此人该是个把好手。
受得这么多伤还能全身而退,非一般人得了。
这在深冬严寒中下河洗澡的,正是东延国的戍边将军——上官峻。
他一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与背影不符的脸来。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单看长相像是皇城里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可眉宇间戾气毕现,神情冷峻肃穆,让人见之惊心,不看多看。
上官峻从河中慢慢走出来,将方才放在岸上的衣服悉数穿戴整齐。
如此冷的天,他连个寒战都不打,仿佛是七八月盛夏下河玩水似的泰然自若。
想必是早就习惯了北地的严寒,冬日下河洗澡不在话下。
可见上官峻身强体壮,体魄非常人能及。
他缓步踱进军营,见刚从皇城来的几个新兵围在火堆前烤火。
想来皇城灵气充裕,地处偏南,温度较这里高出不少。
这些新兵蛋子初来乍到,一些老兵惯会欺负新人。
有时看谁不顺眼了,就赶去帐外守夜。
一守就是一整夜,不被冻出些冻疮是别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上官峻往将军帐中走的时候,便是路过了这些被赶出来的新兵。
他平日里对这种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营事务繁多,压力巨大,人人都是不知今天死还是明天死。
只要不是真的闹出自相残杀的人命案,他从来也不多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