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扬长而去。留下那个瘦小的孩子,在冰冷的墙角,浑身剧痛,望着泥水里的碎银和被踩碎的馒头渣,眼睛里最初的恐惧,慢慢沉淀成一种冰冷刺骨的、淬毒般的恨意。这颗种子,在此刻深埋入心,汲取着屈辱和痛苦的养分,微微滋生蔓长。
这一切,或许都落入了另一双高悬于云端之上的眼睛。
君吾,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武大帝,或许正透过清澈的水镜,淡漠地俯瞰着仙乐这盘渐入残局的棋。太子谢怜是他最重要的棋子,仙乐与永安的纷争是他精心引导的棋局。众生悲欢,不过是他指尖流淌的韵律。
他的目光或许曾短暂地扫过水镜一角——那里映出戚容正在欺凌幼童的场面。但他的眼神不会有丝毫波动。对他而言,戚容不过是棋局旁一个吵嚷不休、粗鄙不堪的杂音,是谢怜身边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偶尔扬起,扰乱一下视线,但无伤大雅,甚至徒增笑料。
“无能之恶,徒增笑耳。”他或许会如此评价,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神祇对蝼蚁的绝对漠然。
而戚容,对此毫无所知。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狭隘的世界里,骂他看不顺眼的一切,打他能够得着的贱民,为谢怜的忽视而烦躁,为一点小事沾沾自喜。他就像一只井底的蛙,对着自己那片狭窄的天空鼓噪,完全不知井口之外,乌云密布,雷霆将至。
直到那雷霆终于落下。
仙乐国灭了。
昔日繁华的皇城化作一片焦土,残垣断壁裸露在灰暗的天空下,焦烟未散,混合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冰冷的细雨落下,洗刷着血迹和灰烬,却只让一切变得更加泥泞和凄冷。
谢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行走在废墟之中。国破家亡的沉重枷锁几乎将他压垮,连日来的苦难和挣扎让他意识都有些麻木。他的太子华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秽。他在寻找,却又不知在寻找什么,或许只是一线渺茫的生机,或许只是……一个熟悉的、哪怕总是惹麻烦的身影。他对戚容最后的印象,仍停留在那个需要他时不时收拾烂摊子、言语粗鄙惹人厌烦的表弟。他是否也死在了这场浩劫里?
而在另一片废墟里,戚容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的困兽,疯狂地翻找着。他华丽的绿袍变得褴褛不堪,满是泥泞和暗沉的血污。他的脸上混杂着黑灰和雨水,眼神狂乱。
“狗日的永安人!贱种!都该死!全都该死!”他一边骂,一边徒劳地掀开断裂的梁柱,扒开碎砖瓦砾。他的动作粗暴而焦躁,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谢怜!谢怜你个废物!死哪去了?!你不是太子吗?!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连家都看不住!”他咒骂着,声音嘶哑破裂。
但那咒骂声里,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被极力掩盖的、惊惶的颤抖。
他怕。
怕翻开的下一块石头下,看到的是那张熟悉却苍白的脸。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对“家”国沦丧,更多是“我的东西被毁了”的暴躁、对现状的无法接受,以及一种深藏的、连他自己都绝不会承认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