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篇（4）

魔族与神族在漠河上方打得天昏地暗。

　　十二神各自发动神通，金木水火土风雷日月各司其职，同魔将们缠斗，初凰稷泽为冥夜打掩护，主攻魔神。

　　姒婴惊灭也不遑多让，与十二真神你来我往，狭路相逢间，正是你有法力，我有神通。

　　漠河骤起狂风水浪，虾兵蟹将死亡无数，仅仅双方交战的余波，便不是这小小蚌族精怪能承受得起的威压。

　　胆小如鼠的蚌族之王，不敢得罪那位实力强大到恐怖的魔神，此时此刻，却敢对着守护他们的战神蛟龙趾高气昂。

　　佝偻矮小的老者看着蚌王宫的一片狼藉，怒从心起，努力伸长脖子，朝着漠河上方的冥夜喝道：“冥夜战神，我漠河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你便是如此恩将仇报的吗？我漠河世代安分守己，如今家园难道要因为你毁于一旦？你若不能守护好我们漠河，还有什么脸担上这战神之名？”

　　初魔忽然一剑震开了宇神和宙神，这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使得他变得更强的养料，他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小蛟龙，眼底淬炼着焰光，睥睨天下的金瞳，提炼起冷峻的温度。

　　冥夜胸腔震痛，魔神的力量强大到深不可测，自师父天昊战神被魔神斩于剑下之后，神魔二界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战事由来已久，只不过在他继承战神之名在无数水深火热的战场上意气风发的时候，从未想过他庇护的生灵，会因此对他产生怨恨。

　　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初魔并未对漠河出手，只站在那里，便能轻轻松松得到蝼蚁们全部的恐惧和敬畏，冥夜擦了擦嘴角，鲜红的血渍染上他的袖口——是作为战神的他熟悉到麻木的颜色。

　　月姬取走了他的欲望，却没有取走他的神性，他想，若他不是神，便可以真如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蚌精们辱骂的那样，对他们的生死存亡不屑一顾，当漠河的尸体和鲜血堆积到一定数目的时候，他们连死亡的意义都会变得稀薄，那时的结局是什么呢？

　　——魔神攻陷四洲三界，漠河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标点而已。

　　所以比起死亡，那些让人忽视的恩情……在战场之上连炮灰都算不上。

　　“冥夜！”

　　稷泽替他阻挡了魔神的一击，猛的喷出一大口血，这位掌管时间的神明，同时也是他的挚友，此时此刻难掩心痛的看着他这个小后辈：“冥夜，无论如何，我们是神呐。”

　　冥夜长戟刺向魔神，半途却被斩天剑挡住，手臂传来的震荡让冥夜如梦初醒，看向魔神的目光带上了一如既往的坚定与狠戾。

　　初魔戴着面具，冥夜却能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小蛟龙，你真可怜。”

　　如果说欲神对他的慈悲是一时心软，魔神对他的慈悲却是充满嘲讽。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一定有人不能被神饶恕，那就只有……

　　那饶恕其他人的理由呢……

　　这个前提有问题，魔神是世间罪恶的化身，而神明总是向苍生妥协，所以消灭魔神是唯一的解释，没人关心这个解释对不对，比如不消灭魔神，难道去消灭创造出魔神的……

　　敢动这个念头的人会被天道的灭世紫雷劈到死。

　　魔神一脚踹开冥夜，月姬体内的洗髓印受他召唤而出，黑立方骤然变幻巨大，将十二真神通通笼罩其中。

　　黑色的莲花仿佛活了一样，黑色和红色的光芒交替中，仿佛有血腥沿着它的轮廓流淌。

　　十二真神奋力抵挡，金色的光芒在黑色的力量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善有尽，恶无止，眼前的一幕落在月姬眼里，颇有些殉葬的意味。

这让月姬感到一丝微妙，因为她看见除了冥夜之外，几乎所有神明都对洗髓印的力量感到痛苦和抗拒，而冥夜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在热情的攻击洗髓印，哪怕以卵击石，魔神心脏炼制的魔器不会因此损伤半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是他守护的天下苍生，给他呈现出了那些作呕的真相？既然觉得不值得，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呢？既然苍生都厌恶你这个神明，冥夜，你还有什么必须坚持的呢？

　　“初凰，你们快走！”

　　冥夜被洗髓印的魔气狠狠桎梏住，竟然是魔神操控着将那些罪恶的力量全部压给了他，初魔觉得他愚不可及又挺不要命，死到临头还在顾及别人？

　　“冥夜——！”

　　“小冥夜——！”

　　十一真神悲痛欲绝，初凰传唤空间之门，冥夜用自己做诱饵给了他们生存的机会，他们心痛却不能将其辜负。

　　漠河一战，以战神冥夜被俘，十一真神重创，魔族成功渡过漠河的结局宣告结束。

　　冥夜被蚀骨锁拴着，被魔族带回魔域，这位战神曾经剿灭他们无数魔族同胞，此去定将凶多吉少，但他面色坦然，再无漠河对战之时那般不要命。

　　也是，不要命的理由已经没有了，继续不要命在魔神眼里，也不过是蝼蚁可笑的挣扎。

　　魔宫的地牢中，月姬站在冥夜的牢门前，知晓她本事的魔将，懂事退避三舍，封住眼睛和耳朵。

　　夕阳西下，魔宫内橘色的光羽，渐渐地悉数归拢与她浓密的睫毛下。

　　她笑着说：“魔神想将你练成魔蛟，供他驱策，我不同意，他就放弃了。”

　　冥夜也笑：“那他还真是宠爱你。”

　　月姬挑眉：“我以为你至少会说谢谢我。”

　　“漠河水畔，你不是想和我两不相欠了吗？”

　　月姬不置可否，魔宫阴暗冷峻，她迎着那一缕细微的光，娇小的阴影里，是属于他的世界。

　　狡黠的魔女，凝望着他，灰而温柔。

　　想了解她，接近她。

　　想知道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冥夜忽然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望月姬。

　　“我给魔神的理由是，他驯服不了你，而我可以。”

　　愤怒、不甘、悸动、渴望，突如其来的混乱地交杂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更占上风。

　　月姬唇边逸出一声轻笑，黑眸冽光峥嵘，黛眉似月。

　　“冥夜，你忍心让我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