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日霖国送来一位幼小的质子,听说那质子在霖国母妃早逝不得父爱,倒是怪可怜的。”
扎着髻丫的少女躬身与裹着狐裘的女孩说着话。
女孩是青国皇后嫡出的大公主—青九安,性情温婉,天姿聪颖,后出的几位公主不如她的容貌,几位皇子却又不如她聪慧。因此她也格外受皇帝宠爱。
她立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双凤眸似含了一汪春水,纤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层的冰花,小巧的鼻子被冻的通红,红润的唇张合着呼出一团白气。
“去看看吧,父皇定然不会喜欢他。”对于一个强国来说,一个弱国送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来做质子,无疑是对青国的羞辱。
但她觉得两国开战,一个幼小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千不该万不该送一个孩子来祈求和平。
金銮殿
青九安立在伞下,远远的看见一抹玄色的影子跪在台阶上,身上早已被压满了白雪。
她缓步上前,侧眸看着垂头的质子,跪的已经丧失直觉的他察觉有人在看他,抬起头对上少女含春的凤眸,他身在雪地却被这双含春的眼眸暖的一颤,他匆匆低头不敢再抬头。
少女将手中拥着的炉火递给他,他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炉火,不敢伸手去接,毕竟他只是一个质子。
“我身上的狐裘也给他吧。”
“可是,公主你身子弱,若是被陛下瞧见了,要责怪奴婢的。”
“无妨,父皇不会怪罪的。”
梨枝只好取下自家主子的狐裘极不情愿的披在了那位质子肩上。
当他再抬头看向她时,她已经转身进殿了,只留下一抹稚嫩弱小的藕色背影。
“安安,你怎么穿这么点跑出来了!”刚刚还在吹胡子瞪眼的皇帝,立马皱着眉急的蹭一下从龙椅上做起,不停的挥手让下人取来厚衣服裹在她身上,他才跑下阶梯拥住自己的宝贝女儿。
“父皇……”青九安被勒得有些气阻。
“儿臣还有话要说呢。”
皇帝蹙眉看着她。
“为了殿外那小子?那你别想了,那小子是敌国送来的质子,可是,那霖国竟然如此羞辱孤!”
青九安躬身行礼道:“儿臣知道父皇不喜欢这位质子,但若这位质子日后还有用呢?”
“一个不受宠的质子能有什么用?”
“若是日后霖国迎来明君,他会容忍一个皇子留在他国做人质吗?”
她将身子欠了欠,继续道:“儿臣知道说此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父皇如今我青国迎来的是一位明君,而安知霖国没有这一天。”
“到时,他们定会想尽办法接回这个质子,而这时便是我们提出条件的时候。”
“到那时,我们无论提任何条件他们都只能应下,父皇你觉得呢?”她依旧拱手却抬眼观察着思量的皇帝。
“安安说的不无道理,那安安去给父皇传口谕吧。”皇帝将她扶起,与她说了旨意。
殿外
雪还在下,他身上的狐裘又被白雪盖住了一些,他敛着眸子,手旁边放着她放下的炉火,他不敢收下炉火,身上的狐裘他已经没有力气取下便由着它披在身上。
“父皇宽容,将你安置在幽兰院,那处院子清静正适合质子。”青九安收了收身上的厚狐裘。
“随我来。”她走在前面回眸对他说道。
他垂眸应声,撑着地面艰难的起身跟上他。
“梨枝,扶着他吧。”
“公主,你还要伞的。”
“伞给我吧。”她接过伞,走在了前面,她将他一路带到幽兰院。
院里的陈设朴素却也算齐全,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着院子。
“你先在这里歇下吧。”她立在院中,看着梨枝将他扶进正屋里又从里面关门出来,将伞往梨枝身前递了递。
“待会回去煮些姜糖水喝下,去去寒,你今日有些受寒了。”
梨枝笑着接过伞,忙点头应下。
她自小跟着公主长大,公主的脾气她最是清楚。
她心疼下人,总是替别人着想。
梨枝自是喜欢这样的公主。
亥时
青九安在床上躺着,眼睛却没一刻是闭着的。
她在想,那质子在青国无亲无故,在霖国也是没娘疼爹不爱,倒是可怜。
她思索了许久,宫中的奴婢都是见风使舵,估计也不会给他备膳食。
她点了一盏小灯,裹上狐裘,拎着小小的食盒,从长乐宫偏门出去,一路避开巡逻的侍卫摸索着来到偏僻的幽兰院。
院门半掩着,她从敞开的门缝中挤了进去,院里黑漆漆的一片,连他住的正屋都没有点一盏灯。
她掌灯来到屋前,轻轻的敲门。
屋中的人从床上坐起,看着房门滞了片刻才起身去开门。
他打开门,看着门外比他高一点的女孩裹着狐裘,手中掌灯,温和的烛火在雪夜发着温热的光,一点点晕上她稚嫩的脸庞。
“公主来这里做什么?”他看着她手中的食盒,似乎懂了她来的目的。
“不必了,你不用可怜我的。”他口中说着拒绝的话,却没有将门关上,任由她进来了。
“我来青国做质子本就没想着要活着,不必折了您高贵的身段。”
青九安并未理会他说的话,她放下宫灯,将食盒打开,里面的食物还冒着热气,她将他拉到桌前才说道:“你这人倒是奇怪,别人为求生能死,你倒好一心求死,那你将那些求活的人置于何地?”
“我……本就……”他还想说什么口中却已经被温热的食物堵住了。
“行了,你这些求死的话等你死了和阎王说,别和我说。”
她手中动作不停,给他塞了满满一嘴食物,才放下筷子。
“活着总比死了好。”
“你这食物莫不是……下了……”食物被他含在口中并未下咽。
“没有毒,你死了于我青国没有好处。”
她说完就离开了,那盏燃着的宫灯也留给了他。
他愣神的看着离开的背影。
她刚才说“活着总比死了好。”这句话……母妃临死前也这么和他说。
“母妃活不了多久了……”木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她依依不舍的看着尚且年幼的他。
“阿宴,活着总比死了好……若是日后你能替母妃去母族看看,你一定要折一枝柳条放在我的坟墓前……那样,我就可以回去看看阿娘和阿爹了……”
霖国的冷宫中不知死了多少妃子,他们如花一般的年纪被红墙困住,从此被折了双翼,没了选择的权力。
她本是霖国一个部落的公主,部族战败必须向国王上贡,族长没有办法只能将自己的女儿连带着财富献给国王。
从此,朱门瓦砾,夹缝求生,再无自由。
她始终是小部落的公主上不得台面连带着自己的孩子也不受宠,尽管诞下皇子又能怎样,依旧在冷宫玉殒。
这几年独留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冷宫里艰难的活着,他本心中念着母亲的遗愿,可如今他国为质,回去已成奢望,那不如同母妃一起离开。
可这天雪夜有个人又告诉他“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还有什么好?
他想问问她,他想听听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