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一天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把操场烤得滋滋冒烟。站在队列里的林溪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迷彩服的布料黏在背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钻进眼睛里，涩得发疼。

“都站好了！”教官的嗓门像安了扩音器，震得人耳膜发颤，“才二十分钟就晃悠，下午还有三公里越野，想当逃兵？”

林溪咬着牙挺直背，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操场边缘的树荫下。那里站着几个戴红袖章的学生，是负责记录军训纪律的学生会成员，江熠就站在中间，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偶尔低头写两笔。

他今天换了件深蓝色的学生会马甲，里面的白衬衫领口依旧扣得整齐，和周围穿着迷彩服的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个女生站军姿时突然晃了晃，旁边的苏晓晓刚想扶，就被教官的眼刀扫了过来：“动什么动！”

江熠的笔尖顿了顿，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那个脸色发白的女生身上停了两秒，又低头继续写。

“他肯定在记名字。”苏晓晓压低声音跟林溪咬耳朵，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上次我表哥就是因为扶了个晕倒的同学，被他记了‘擅自离队’。”

林溪没说话，只是悄悄调整了下呼吸。阳光太烈，江熠的身影在远处有点模糊，只能看见他偶尔抬手擦汗的动作，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表反射出刺眼的光。

休息哨声响起时，林溪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跟着人流往树荫下挪，刚想坐下，就听见有人喊：“那位同学，过来一下。”

是江熠的声音。林溪愣了愣，指了指自己，他点了点头。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聚集过来，苏晓晓拽了拽她的衣角：“别是你刚才动了被他看见了吧？”

林溪硬着头皮走过去，他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笔记本摊开在手里。

“你叫林溪？”他抬头问，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的碎屑。

“嗯。”林溪的心跳突然变快，手心沁出薄汗。

“刚才第三排那个女生，是不是你的初中同学？”他指着刚才晃悠的女生，“她好像不太舒服，你去问问要不要去医务室。”

林溪愣住了。她确实认识那个女生，是初中同校不同班的，叫陈瑶。

“学生会规定不能擅自离岗，但她脸色不太好。”江熠的声音放低了些，“你以同学的身份去问，不算违规。”

他说完，把笔记本合上，转身往教官那边走，留下林溪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半瓶没开封的水。

“哇，他居然会管人？”苏晓晓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我收回昨天的话，他好像也没那么冷血嘛。”

林溪走到陈瑶身边时，她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要不要去医务室？”林溪把水递过去，她摇了摇头：“老毛病了，忍忍就好。”

“可是……”

“没事的，”陈瑶勉强笑了笑，“刚才我看见江熠跟你说话，是不是他让你来的？他其实人挺好的，上次我在楼梯口摔了，还是他扶我起来的，就是不爱说话。”

林溪这才想起，初中时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天她路过楼梯口，只看见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背影，把一个女生扶起来，当时没在意，原来就是江熠。

下午的三公里越野跑得人昏天黑地。林溪平时不怎么运动，跑到第二圈时就落在了后面，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疼。

“林溪！加油啊！”苏晓晓从前面折回来，想拉她一把，被教官喝止了：“不许帮！自己跑！”

林溪咬着牙往前挪，眼前的跑道开始晃动，像条没有尽头的河。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是江熠。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跑道边，手里拿着瓶薄荷味的矿泉水，塞到她手里：“拧开喝一口，慢点咽。”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清冽的薄荷味，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林溪抬头看他，他的额角也在冒汗，深蓝色的马甲被汗水浸得发深，却依旧站得笔直。

“谢谢……”

“还有一圈，跟着前面那个女生的节奏跑，别停。”他说完，松开手退到跑道外，继续低头看他的笔记本。

林溪握紧手里的水，瓶身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前面的人慢慢跑，薄荷的清凉从喉咙一直漫到心里，脚步好像真的轻快了些。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林溪腿一软差点摔倒，被苏晓晓一把扶住。“你可以啊林溪！居然没掉队！”苏晓晓笑得一脸夸张，“是不是江熠给你的水有魔力？”

林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空瓶子，薄荷的余味还留在舌尖。她往跑道边看，江熠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留下一小片被踩扁的草。

晚上整理内务时，林溪在枕头底下摸到个东西，是颗薄荷糖，用透明的糖纸包着，在台灯下泛着淡淡的光。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下午江熠塞给她水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掉进了口袋。

糖纸被捏得有点皱，林溪小心翼翼地剥开，把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比下午的矿泉水更浓些。她突然想起初中时，有次运动会跑八百米，也是跑不动了，有人在终点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当时没看清是谁，只记得那双手很干净，手指很长。

难道……

“林溪你发什么呆呢？”苏晓晓拿着叠好的被子过来，“快收拾完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林溪把糖纸叠成小小的方块，夹进昨天那片香樟叶旁边。课本的纸页带着淡淡的油墨香，和薄荷的清凉混在一起，像有风吹过的夏天。

第二天训练正步走，陈瑶突然在队伍里晕倒了。教官刚喊停，江熠就从学生会的阵营里走了出来，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陈瑶背了起来，往医务室跑。

他的动作很稳，白衬衫的后领被汗水打湿了一片，深蓝色的马甲随着跑动的动作轻轻晃动。林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操场门口，突然想起苏晓晓说的“全校女生都在看他冲线”，原来他跑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

“我就说他不是冷血动物吧！”苏晓晓激动地拍了拍林溪的胳膊，“你看他背人的样子，是不是特有安全感？”

林溪没说话，只是觉得嘴里好像还残留着薄荷糖的味道。阳光落在操场上，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江熠的影子虽然已经走远了，却好像还停留在她心里某个地方。

中午去食堂吃饭，林溪在门口又遇到了江熠。他刚从医务室出来，陈瑶跟在他身后，脸色好了很多，正低头跟他说着什么，他偶尔点下头。

“江熠！”林溪不知怎么就喊出了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陈瑶也跟着转过身，冲林溪笑了笑：“林溪，刚才多亏了江熠送我去医务室。”

“应该的。”江熠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林溪身上，“你没事了？”

“我没事，谢谢昨天的水……还有糖。”林溪的脸颊有点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糖的事。

江熠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好像想笑，又很快压了下去：“举手之劳。”他顿了顿，补充道，“陈瑶说你帮了她不少，谢了。”

说完，他就转身往食堂走，陈瑶冲林溪眨了眨眼，也跟了上去。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进食堂的背影，陈瑶还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偶尔侧过头听，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不耐烦。

“看来传言都是假的嘛。”苏晓晓啃着馒头说，“他明明就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而已。”

林溪舀了一勺冬瓜汤，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那颗薄荷糖，想起他递水时避开的目光，想起他背陈瑶时挺直的背影。

也许，“熠”这个字，不只是光明，还有藏在冷硬外壳下的，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下午的拉歌比赛，各班坐在操场上对着喊。林溪他们班和隔壁班喊得正凶，苏晓晓扯着嗓子带头喊：“一二三，快快快！四五六，加加油！”

林溪笑得肚子疼，刚想喝水，就看见江熠从操场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相机，似乎在拍各班的情况。他的镜头扫过林溪他们班时，停顿了一下，林溪刚好抬头，镜头里的他愣了愣，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刚才是不是拍你了？”苏晓晓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就说他对你不一样吧！”

“你想多了。”林溪把脸埋进膝盖，耳朵有点烫。操场的风带着青草的味道吹过来，混着远处的笑声和口号声，像一首乱糟糟却很热闹的歌。

比赛结束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溪他们班赢了，大家吵着要教官请客，闹哄哄地往食堂走。林溪落在后面系鞋带，抬头时看见江熠还站在操场中央，相机挂在脖子上，望着远处的晚霞出神。

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孤单单的，像片被遗忘的影子。林溪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是她下午特意去小卖部买的，和昨天那颗一模一样。

她慢慢走过去，把糖轻轻放在他脚边的草地上，没说话，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回头看，他还站在那里，没发现脚边的糖。

林溪笑着加快了脚步，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味道。她想，也许不用让他知道是谁放的，就像他悄悄递给她糖一样，有些温暖，本来就不需要说出口。

回到宿舍，林溪把今天的事写在日记本里，最后画了颗小小的薄荷糖。窗外的月光比昨晚更亮些，透过纱窗落在日记本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银粉。

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颗薄荷糖，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军训。也许，还能再见到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也许，还能再闻到一点薄荷的清凉。

毕竟，这个夏天还很长，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军训场的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