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尖锐的光没入，能感受到金属破开背部骨间薄弱的皮肉，钝痛随着胸口那条散着甜腻锈味的铁链沉重地压向连生。

眼前这人，举着弩扭曲地笑，他好不到哪儿去，刚刚射入他眼里那枚暗器银针淬了剧毒。

活不过今天。

她满足地想。

她轻轻地发了笑——两个顶尖的雇佣杀手，死于对方古老发腐的冷兵器下。

那人无力倒下前，狞笑着扯回铁链，尖头上粘染着她的碎片，胸前血肉飞溅。声音带着可怖的餍足：“孩子，可笑吧哈哈哈哈哈咳咳……当年我利落地切下你爸妈的头颅，就这样……”他用血肉模糊的手模仿一下当时的动作，当真是利索极了。“我想着，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家伙有朝一日定能回来收割我的性命，因为那时的她，恨意竟比恐惧更重啊……”他涣散的眼里充满了恶心的怀念。“到那时候，我定能在她的绝望下虐杀她哈哈哈哈哈咳咳可是……”他狂热地笑着，痛在满足的掩盖下满溢。

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能回去，也没必要。

她二十六年来的恨意，在她面前行将就木，她冷冷发痴地看着，脑内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这短短的一生。

眼前的男人，在她刚刚过完六岁生日那天，收割了她爸妈的头颅。

血大股喷涌在洁白柔软的奶油蛋糕上，令人作呕的质感。

明明父母不久前还欢悦地围着她唱生日歌，现在却冷冷地倒在地上，连甜甜歌唱的嘴也不见了。

她缩在角落的衣柜里，她想冲出去，血也溅在蛋糕上就好，哪怕咬他一口也好。

可她不会，妈妈塞她进来时泪滴到她胸口上，凉凉的，哀求她：“乖，不要出来，也不能出声哦，爸爸妈妈很快就好了……”她无法拒绝妈妈。

举着红色刀子那日用恶心的嗓音唱着生日歌走向衣柜时，连生滋长着颤抖的恨意盯着门缝。

那黏腻的刀子伸进柜门，却啪嗒一下掉到孩子柔软发颤的脚边，几星几点暗红色侵蚀奶白的肌肤。

门外是一群高大健硕的叔叔按住了那人，她在门缝看去，看到那些叔叔袖边亮晶晶袖章上的图案，和那杀人凶手是一样的……

高大的男人们面带愧痛地抱起连生。宽大的深色外套罩住，泛冷而刻意的气息包围。她停住呼吸闭眼将胸前衣物打湿，直至窒息，失去所有知觉……

再次醒来，鼻尖被酒精消毒水味侵袭，灯光冷冷又暗淡地在另一个空间打着，她虚弱地看着旁边手术台上刺目的那个图案，很简单的一个图案，上面只有一条藤蔓，却缠住了她的一生。

冷硬的手掰过连生的头，颌骨钝钝发痛。女人眼睛也是冰凉的黑，她问：“想不想亲手杀了那人？”

声音粗粝 如同被无数次撕扯再愈合。

连生点点头。于是她叫了她一生师父。

那女人不是怜悯她，只是没有杀死那人的能力。师父以血肉和生命训练她，帮她接大量别人不肯做的危险任务，从来没考虑过让她活下来，只想把她锻造成一把强大的没有弱点的利器。她破碎着骨肉一次次回到冰冷的小房间里，独自把自己拼回去。

父母给她的名字：连生，莲生。希望她这一生，有佛光相照，平安顺遂，宁悦喜乐。她现在却只能麻木地解释为“连胜”的意思。

好几次差点陷入温暖的死亡河流。她经常呼吸微弱地臆想，死亡应该是很美的，再也没有恶心的血腥气、刺痛人的缝合针、腐烂的血肉和蚀骨的恨意……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在那人之前倒下。

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紫色面孔，进行腐烂。

可以沉入永寂的河流里了。

一切陷入黑暗，她嘴角挂着满足的轻笑……

她于虚无中睁开双眼，感受不到四肢、骨肉、血液和疼痛。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吗？什么都不存在了，安静像奢望实现了。

她满足而长久地兀自欢喜。

忽然，一束电流点亮了寂静：

“任务者7384号，连生。”

机械的电子音，冰冷，毫无生气。

还要追我到阴曹地府？她平静地想。已经没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了。

“任务代号： 加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