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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栀沅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风卷着初秋的凉意拂过她的脸颊,吹散了眼角未干的湿意.
她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了看天——月亮悬得很高,清冷的光晕笼罩着整座城市,几颗星星稀疏地缀在夜幕上,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熄的烛火.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眼下微微的浮肿.
刚才在洗手间里,她对着镜子补了妆,粉底遮住了泛红的眼眶,口红掩盖了苍白的唇色.
可有些东西是遮不住的,比如眼角的微红,比如指间残留的颤抖.
手包里已经空了.
那支针管被她扔进了医院的医疗废物箱,金属坠入塑料桶底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车内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江栀沅没有解释,只是靠进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亮依旧安静地悬着,星星依旧稀疏地亮着.
一切如常.
只是她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比单纯的任务失败更深刻.
对她来说这是一次灵魂层面的地震,震源就在她亲吻边伯贤眼睑时颤抖的唇间.
……
回到水谢林邸,江栀沅径直走向了楼上的练舞室,月光如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光洁的木地板,仿若为这一方天地铺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毯,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又空灵的氛围.
江栀沅走进更衣室.
她缓缓打开衣柜,檀木衣柜散发着淡淡的沉香。目光在一件件舞裙间游移,最终定格在一袭如雪般纯净的白裙上.
她轻轻地将白裙取出,换上.
那白裙宛如天边的流云,轻盈飘逸,随着她的走动,裙摆如涟漪般微微荡漾.
她赤着双足,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缓缓踏入这片被月光眷顾的世界.
播放出她为这支《凝月念影》的编写的背景音乐.
二胡的弦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如一滴墨坠入清水,顷刻间洇开一片化不开的愁绪。那颤动的长音像是谁在月下哽咽,每一个尾音都带着欲说还休的叹息.
江栀沅闭上眼睛,仰首,指尖微抬,似要触碰那遥不可及的月.
古筝的清泠适时淌入,泛音如碎玉落盘,滑音似露珠滚荷.
倏然睁眼,眸底映着清辉,盈盈如蓄了一汪秋水.
衣袖翻飞间,云手轻转,腕若游丝,仿佛连风都随着她的动作缓了三分.
腰肢轻拧,身姿如柳,一侧舒展,一侧微探,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
恰合上二胡的顿弓之音.
而后忽地含胸收势,膝弯轻提,如羞怯的花苞在月下悄然合拢.
她的足尖点地,圆场步细碎如珠落玉盘,裙摆漾开层层涟漪.
忽而滑步向前,衣袂翩跹,似要乘风而去.
月光在她发间流淌,时而仰首追月,眸光痴缠;时而低眉垂睫,如陷入不可言说的心事。夜风掠过,白裙翻飞,恍若下一刻便要消散在这片清冷的光里.
乐声渐急.
古筝的刮奏如骤雨打芭蕉,她随之疾旋,素白的身影在月下模糊成一片迷离的光影.
二胡的压弦声嘶哑泣血,她蓦地仰首,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像濒死的鹤.
乐声戛然而止.
江栀沅的双腿突然脱了力。方才跳得那样疯,像是要把自己燃尽似的,此刻却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晃了晃,整个人如断线的木偶,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她整个人恰似一朵在狂风骤雨中失去依托的凋零之花,缓缓地、无可奈何地瘫倒在那泛着清冷光泽的光洁地板上.
她身上那袭如雪般纯净的白裙,伴随着她身躯的倒下,宛如灵动的流水,轻柔地、毫无保留地铺开.
裙摆褶皱似被揉碎的月光,斑斑驳驳散落四周,透着心碎的凄美与入骨无助.
江栀沅微微抬起头,望向那高悬于天际的月亮.
不知何时,月亮竟变得有些模糊,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纱.
她恍若失神,下意识缓缓抬手,手在空中微微颤抖,似追逐遥不可及的幻影,想擦去眼前如梦似雾的朦胧,指尖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刻,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滚得又急又凶,顺着她的脸颊肆意流淌,打湿了鬓角的发丝.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意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在这仿佛要将人吞噬的痛苦之中,她缓缓侧身,像个受伤的婴儿般蜷缩起身体,这个姿势让她脑海里想起一个模糊的身影,每当她习惯性地蜷缩起身体,那人总爱这样紧紧搂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可此刻环抱住自己的只有冰冷的月光,和那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裙.
想到这里,江栀沅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一阵剧痛瞬间袭来.
她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颗疼得发颤的心脏.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徒劳,她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叶.
眼泪不受控的,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在月光里映出细碎的光.
那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溢出.
在这片被月光笼罩的空间里,把她每一分脆弱都照得无所遁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