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下去

茯苓听着她不堪的过往，想起了同样不堪的自己，心中的绞痛感愈发强烈，她眼圈逐渐泛红，一层晶莹的薄泪蒙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湿润的触感从脸颊上滑落，下巴因隐忍情绪而微微发抖，喉咙里不由自主的发出轻微的抽噎声，半晌，她绷不住情绪趴到双膝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嘴里含含糊糊在抱怨：

　　“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把我们丢来不管不顾，既知道养不起，为何当初还要生！”

　　茯苓越哭越凶，肩膀随着嗓子里的抽泣而抖动，蔓菁好容易得以平复的情绪又被令弦茯苓二人激起，本就哭得发疼的眼睛此刻又积满了温热的液体，在里面不停地打转。

　　顿时里面只剩下幽幽的哭声，蔓菁非常认同茯苓的观点，她道：“就是就是，咱们这样的人，生下来才是地狱，以后的日子…不定被卖到哪呢？这一辈子一眼望不到头，还活什么劲啊？”

　　眼见她们都在哭着自哀自怨，只有子衿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紧握着拳头，将三人脸上的神情扫视了一遍，那双淡黑色的眼眸内似乎冒着一团火焰。

　　“什么叫活什么劲？啊？蔓菁，你说什么叫活什么劲！”子衿的音调骤然抬高，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人似的，蔓菁吓得连抽噎都停滞了下来，微张着唇瓣，只有眼泪麻木的流着。

　　“蔓菁，茯苓……

　　还有你——”她的目光落到令弦身上，眉梢不明意味的上挑，完全没了往日里的温婉和顺，而是多了一丝凶狠。

　　“再不济，被卖到楼子里，做上几年歌舞妓又怎么了？又不是偏要一辈子呆在里面，咱们这样的人……还有比窝在家里活活等死更难的吗？”她双眼微红，怒其不争的盯着这些个怨天尤人的女娘们。

　　她继续：“运气好些，被卖到富商、官爵人家做个女使丫鬟，到了适婚年纪，主人能替咱们许个人家嫁了，手脚伶俐的，还可以是风光的管家婆，运气再好的，可以是通房丫鬟，小妾二房。

　　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说那些活啊死啊的丧气话，倒不如沉下心来，好好想想法子，怎么让自个活得好一些。

　　还没上绝路呢，天亦未塌下来，连死都想到了，怎就想不到好好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话语从子衿嘴里吐露出来，震聋发聩，令人心潮澎湃。

　　令弦若有所思的怔了怔，她低垂下眼眸，轻咬着下唇细细想着这些话，下一瞬，子衿眉毛拧成一股绳，双眼含着琢磨不透的伤感：“我就是气你们这般怨天怨地的模样……我阿兄数年前被征兵到军中打仗，生死未卜至今未回，说破了天我也不信，他竟想趁老天夺走他性命之前，自我了结。”

　　蔓菁怯懦道：“我只是…发几句牢骚，并无…要寻死之意。”

“三五句叫发牢骚，然你们来了几日，便拉了几日的脸，这是牢骚吗？”子衿一语道破，毫不留情的扯开了这层以“牢骚”为名的遮羞布。

丧气话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自己信了，可就真的站不起来了，人这一生，还是得有向好的盼头。

“子衿说得对，又没走上绝路，什么死啊活啊的都是不吉之言。”茯苓伸手擦干了眼泪，眼圈的红还未褪去，撑起一个明媚的微笑。

蔓菁亦轻轻点头应和道：“对……子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往后……再不说那些话了。”

阿弦在其中看着，这个年纪的她还不能完全明白那番话的寓意，更不明白子衿的火从何来，整桩事情于一个七岁孩童而言，从头至尾半懵半懂：“对，阿姊们说的都对……”

子衿摆摆手，示意三人挪过来，茯苓和蔓菁提着裙摆半跪着挪过去，阿弦见她们的动作，亦是同她们一样，三人凑在一起，子衿展开双臂勉强搂住三人的肩，低声说道：

“无论我们三个被卖到何处，纳入奴籍还是贱籍，皆不是自暴自弃的理由。”

她的声音极其低沉，每个字都是咬着牙说的，阿弦仍旧不算太懂，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记熟这话，撇眼望向蔓菁，她又撒了一滴眼泪，小鸡啄米般用力点了几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