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情痴

少年闻声立即收回了目光，意识到今日已经盯着人家姑娘看了两回了，属实有失读书人的教养做派。

随后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些舍不得她。”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把眼皮垂下去的，手指紧紧捏着衣角的那点布料，显然是话中有话。“你可知道她为何日日都来做饭？”

阿弦摇了摇头，眼睛注视着他，眉梢微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修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缓慢：“因为她想哄着师父开心。”

这就令阿弦更摸不着头脑了，事出必有因，莫不是她这个叔父于她有天恩？

但听修竹这话的意思，宋宽总不开心喽？

阿弦轻柔缓慢的嗓音响起：“你接着说。”

修竹思虑再三，沉吟道：“师父少年时，曾有一位妻子，师爷家供着师父考中秀才，已是穷得叮当响，师奶做主，把那位师娘典给了富商家做妾，只过了一夜……

师娘就没了，那挨千刀的泼才咬定了是病死的，可谁都知道，绝没有他说出来的那般轻快，不然，那些蛇蝎定连银子都要追回的……”

时间回到四十五年前，宋宽二十有三，正值年少风华正茂，陪他日夜苦读的贤妻名为桑黛，大家都习惯称她一句“黛娘”。

黛娘时常跪坐在宋宽读书的桌案前，做些针线小活儿，在他累了、渴了时，煮上一碗提神醒脑的浓茶。

那时家里主要以农业为生，黛娘为了让他把所有的心思用在读书上，下地插秧，锄地拔草的活计她也做得的。她还长着一双巧手，帕子上的花鸟草蝶，都被她绣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提着篮子到街市上去卖，也挣着了几个银子。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过下去，即便贫苦，好在长安盛世，征兵也不征读书人士，小桥流水，风景甚好，家人康健。

“爹娘！黛娘！我考中了！”

这是宋宽第一次参加院试，看榜回来，恨不得立马飞到家里把喜讯告诉父母妻子，连门都还没推开呢，嘴已经在喊了，宋母隔着屋门听到喜讯，放下手里筛麦子的筛子，走出屋外迎接。

宋母的嘴角咧开了花，笑容满面的走到院儿里，宋宽也加快了脚步跑到宋母身边，她腿脚不大方便，宋宽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我儿考中了？”

“考中了！”宋宽是喊出来的，他重重点了两下头，恨不能像三岁小儿般要高兴地小跳。

宋母显然是不可置信，一双眼睛瞪的圆溜，仰着脖子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

“我儿真的考中了？”她又问了一遍。

“考中了考中了！”宋宽也愈加兴奋。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儿定是个读书的料，菩萨在世，保佑我儿越考越高，明年再中。”宋母仰着脖子发出大笑，两条眉毛似是想扬到天上去，她高兴地直拍手，又突然双手合十，虔诚的恳求神明。

“娘，黛娘呢？”他拉住宋母的衣角，宋母的动作突然顿住，同时，笑容也僵在脸上。

没有等到回答的他立刻绕到宋母前面与她对视，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他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妻子，让她也高兴，看到她难看的表情后，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本而上扬的唇角落了下来。

他有些慌张，眉毛在眉心拧着：“娘…黛娘呢？”

“娘也是为着宋家好……你别怪娘……”

宋宽盯着母亲看了一会，隐隐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黑眸里的神色暗淡了下来，他左右扫了一下，突然奔向家里大大小小的屋子。

所有屋子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到黛娘的影儿，他开始扯着嗓子喊她，试图把她喊出来：“黛娘…黛娘…桑黛！你出来啊！”

结果自然是喊不出来的。

他突然撇到桌案上的一纸契约，宋母满怀愧疚的进来，恰好看见他攥着那张摁了手指印的典妻契约，双眼近乎失神的盯着里面的文字，她本想去抢过来，可是为时已晚，宋宽轻轻抬起眼眸。

他眉头紧蹙，挤压着眼皮的肌肉，猩红的眼睛里荡漾着水纹，蕴含着无尽的怨恨和难过

宋母眼底的愧疚之色缓缓浮现，她轻轻舔了舔干涩的薄唇，眼皮轻轻垂了下来。

他顿了顿，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十分艰难，苦涩在口腔中蔓延：“娘……”

他一开口，宋母也已然知晓了他想问什么，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两人都像是吃了黄连似的，各有各自的苦衷，“活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很弱，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待家里富裕了，再给你娶一个更好的，到时候……”

“我不要！我不要更好的！我只要黛娘，只有黛娘是我的妻……其她的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