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

她收拾好一个包袱，挎在身上，再也没有犹豫，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掉，她舍不得哥哥，毕竟手足至亲，难舍分离，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越跑越快。

落雪了，本而发烫的液体滑到下巴上变得冰寒彻骨，伸手用胳膊把下巴上的泪擦干。

也许是做错了，原本也不该离开候府，挨打受累也好，囚中之鸟也罢，至少有个容身之所，不愁吃穿，大公子不会苛待，慧妍阿姊也会护着她，至少不受下人的窝囊气。

慧妍阿姊……

令弦猛然想到些什么。

慧妍阿姊说到底只是一个女使，偏何有这样大的能耐？一个眼神、一句质问就能吓得小女使眼睛都不敢抬。

公子夫人被人随便欺辱，女使却成了位高权重的主儿，浑身都写着“威严”二字。

并非是真的位高权重，而是她腰杆子直，身上有一种独特而强大的力量。

人从出声就被划分成三六九等，即便是贱籍女子，熬成红楼艺馆的头牌，总比缩在最底下做小伏低好得多。

对…身份也是得靠自己争取的。

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总能长成一颗树。

令弦继续往前走着，大雪纷纷扬下来，飞舞在灰空中，任意洒在她的棉衣上，棉衣不算厚实，外面薄薄一层被雪打湿。

真冷啊……

此时只有一个“冷”字在脑子里转悠。

令弦的一层鼻涕被雪冻上，一根手指将冰霜揉下，只觉得人中上方一阵疼痛。

嘶…这是皲裂了……

又走了许久，别说马车客栈，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她的鞋子被雪淌湿，脚趾逐渐失去知觉，太冷了…冷得厉害……

她蹲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簇，尽可能地减少着身体表面与外界的接触，以抵御寒冷。

她双手抱膝，剧烈打着哆嗦，将双手探入裤腿中，轻轻感受着腿部的温度，而小腿也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只能轻轻地放在膝盖窝处，以传递出足够的温度。

暖了一会，她站起身，准备快些找家客栈，酒楼饭馆凑活一晚也可。

站起身的一瞬间，她感到头痛欲裂，晕乎乎的站不稳，两眼一抹黑，身子重重倒在大雪中，雪花溅起，逐渐失去意识。

漫天大雪纷飞，渐渐盖过了她的身躯，也许今天就这样交代在这无尽的寒冷之中。

当她再次醒来时，身上正是柔软的被褥，身上的冰麻感消失，脑袋却昏沉的厉害，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被人牙子绑走给卖了，一股浓郁的不安涌上心头。

当门被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轻轻推开，令弦突然坐直身子，用手支撑着往后缩，仿佛三年前的场景再次重现。她恐惧极了，恐惧着一切再次发生，恐惧着无论她怎样折腾，还是逃脱不掉被卖的命运。

老者见她这恐惧万分的模样，止住脚步，放缓了语气。

“孩子，舒坦些了没有？”

令弦不敢答他的话，老者虽瞧着面善，多留一个心眼总是好的，她声音怯懦，满眼都是恐惧，眼眶一时间发红。

“你是谁？”

老者身后突然出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他身披鹅毛披肩，模样俊丽的脸庞带着几分稚嫩和倔强，见阿弦这样既无称呼又没规矩的呼叫，便替老者不平。

“好个没规矩的黄毛丫头，我师父看你差点冻死在雪地，把你救回来，你不知恩图报，反倒嚷上了？”

少年仰着下巴，清澈明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

老者瞧上去已有近七旬，他面上略带着愠色，冷冷反问道：

“修竹，为师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修竹嘴唇微张，眉毛轻微上扬，似乎觉得师父在委曲求全，却又忍住口舌之快，檀木书院一向以礼待人，檀木子弟须得遵守，随后轻微蹙眉，抱拳行礼表示歉意。

“弟子知错，是弟子无礼了。”

老者甩甩手，示意修竹出去，修竹呼出一口气，再次抱拳作揖，随即离开。

阿弦也听出话中意思，这名老者是书院的夫子，她坐在榻上，双手作揖问礼。

“小女阿弦，是穷乡僻壤里的顽童，无意冒犯老者，您见谅，敢问…如何称呼？”

“我姓宋，名宽，檀木书院学究，小娘子可唤我一句宋先生，又或夫子。”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深深的皱纹印在上面却不显严厉，他挂起一抹淡淡的笑，蕴含着无尽温柔，犹如春风拂面，倍感舒适。

他声音轻缓，淡淡问道：“孩子，你家是哪的？”

阿弦脸上藏不住的失落，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摇了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掉出一颗。

“既是伤心事，我便不问了。”

她垂着脑袋伸手把眼泪擦干，随后跪坐在榻，双手作揖，叩首。

“叩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举手之劳而已，孩子快起来，一会让药煎好了让修竹给你端来，你且先躺下，养好身体，旁的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