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嘉祺

一顿饭吃得丁程鑫心情沉重，幸亏他心智坚韧，换了别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记忆全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身负重伤，流落到一个只进不出的古怪小岛上，恐怕早就郁闷绝望得跳海自杀了。

可他不想死，腿上的剧痛提醒着他眼下有多么艰难，但他还是不想就这样忘记一切地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求生的欲望在心里蓬勃地燃烧，那种近乎偏执的求生欲挤压着他的心脏，告诉他：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吃完饭，马嘉祺擦擦嘴，好心告诉他："你的东西在床边的柜子上。"

丁程鑫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材质和马嘉祺身上的一致，应该是马嘉祺给他换了他的衣服，他原来的东西则收了起来。

他点点头，抬腿打算去看，却见马嘉祺黑洞洞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见他要走还轻咳了一声。

丁程鑫有一点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沾到什么食物残渣，才无辜地看向他："怎么？"

马嘉祺淡定的提醒他："我做了饭。"

"所以？"

"你要刷碗。"

“？”丁程鑫指着自己的腿，"我还是伤号吧？"

"那又怎么样，"马嘉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我还是瞎子呢。"

丁程鑫把刷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放好的时候，楼上传来钢琴声。

琴声清脆，旋律悠扬，丁程鑫循声去看，琴声传来的方向房门紧闭，方正的木门上似乎写着四个大字：闲人勿扰。

他耸耸肩，转身进了自己醒来时候的房间，在琴声里找到了放在自己柜子上的衣物。

只有玫红色的丝绸衬衫还算干净，外套和裤子都沾上了大片的血，看上去很骇人。

他仔细搜寻一遍，在外套里找出了船票、钱包、项链和一柄小刀。

失忆只是让他失去了对自己的认知，却没有让他变成傻子，他的常识和经验生出的智商都还在。

船票上印着他的名字，出发地是一线大都市申兴，而到达地点则是一个出名的海滨城市连岛，那里有世界上最繁华的港口，每天出海的航船难以计数。

丁程鑫的手指在船票边缘摩挲了一下，这张船票看上去已经有些皱了，票上印着的日期……

丁程鑫转头看向房子里挂着的日历，日期显示今天是17号，那么这张票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了。半个月才到达吗……这个岛，有这么难进？

要从申兴到连岛完全不必要坐船，如果追求效率，飞机才是最好的选择，坐船只能说明要么他需要隐匿行踪，要么，是他要在轮船的航线中途转程或下船。

又或者两者都有。

丁程鑫又翻了翻钱包，找出几张簇新的纸币和一张格外显眼的银行卡，那卡片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信用卡，至少额度一定不会低。

丁程鑫好笑地想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花，然后就把它放了回去。

这些东西现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整个钱包里只有夹层里的半张相片算是有效信息。

相片里的人是他自己，但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笑得很灿烂。照片原来应该是一张很亲密的合照，他肩膀上搭着一只手，是紧抓的姿势，另一半照片却已经被剪去。

相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和简亓于申兴"。

简……马嘉祺说这整个岛都是简家的产业，那么也许这个人就是他来到这个岛上的原因。

可他完全没有印象。

丁程鑫努力试图回想这张相片的来路，但只换来了头痛欲裂，于是无奈放弃。

他把东西放进柜子的抽屉里，抱起衣服去敲了隔壁的门。

钢琴声停下了，温润的少年音响起：“进来吧。”

丁程鑫推开门，看见男孩坐在钢琴前，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看上去优雅而孱弱，像被锁在高塔中终日纺织的公主。

他看了一会，没有走进去，倚着门框对他说：“我叫丁程鑫。”

马嘉祺仰起脸礼貌回应：“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丁程鑫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这个病怏怏的小瞎子还会说冷笑话。

“是在船票上看到的，”丁程鑫告诉他，“我是真的失忆了。”

见马嘉祺沉默不语，丁程鑫嗤笑：“爱信不信。”

马嘉祺嘴唇动了动：“我信。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等伤养好，我会想办法离开这个岛。”丁程鑫淡淡道。

“出不去的。”马嘉祺眼珠黑沉，眸光无神。

丁程鑫皱眉：“不试试怎么知道？小瞎子，哥哥可没瞎了眼睛，腿长在我身上，只要我想走，就总有办法。”

马嘉祺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直勾勾看过来，丁程鑫被那眼神看得有点发怵，马嘉祺苍白的身躯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他颤抖着嘴唇：“没办法的。”

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手指痉挛着狠狠抓住琴键，黑键被按得发出沉闷的嗡声，他摇着头，嘴里不停喃喃着：“没办法的……没办法了……没办法……”

小狗凄厉地惨叫一声，朝他扑了过去，丁程鑫皱着眉朝他靠近，抓住了他的双手，在他耳边大声喊道：“马嘉祺！”

马嘉祺被他制住，抬起雾霭沉沉的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就合上眼晕了过去。

丁程鑫松了一口气，心里涌起巨大的荒谬和无奈，这小子什么毛病啊？！

03.

马嘉祺再醒来时，丁程鑫已经做好了晚饭放在他床头，粥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过来，总算把马嘉祺香醒了。

六斤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盆里的狗粮，见他醒来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蹭他搭在床边的手。

柔软的触感唤醒了马嘉祺的意识，他又缓了缓，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丁程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床前：“醒了？”

“嗯。”马嘉祺点点头，“晚上了吗？”

“昂，”他话少，丁程鑫自顾自说开了，“这附近全他妈是树没个人影，也找不到医生，就随便在家里找了几颗消炎药给你吃了。”

还顺便用药箱里的东西给自己的腿伤消了毒包了扎。

马嘉祺性格温和，不但没责备他喂他乱吃药，反而轻声道：“谢谢丁哥。”

“哟，还知道叫哥呢？”丁程鑫笑了一下，看着他若有所思了一会，就屈腿坐到他床上，脸凑得他离他极近，玩味地看着他，“小瞎子，实话跟哥说，你该不会是……碰毒吧？”

不怪他有这样的猜测，下午马嘉祺那样子，不是有病就是有瘾。

马嘉祺伸出素白的手将他推远了些，神色淡然宁和：“别跟我开玩笑了，丁哥。”

“我可没开玩笑，”丁程鑫知道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未加修饰，写满了坦荡的怀疑，“这附近二里地都没有人烟，你在这鸟不生蛋的森林里建了座房子深居简出，好情调啊？”

马嘉祺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出他阴沉的语调，他没有一丝慌乱，淡淡地反问道：“所以呢？”

丁程鑫冷哼，罗列出他趁马嘉祺昏睡时候的发现的各个疑点：“你的钢琴、衣服、家具明明都价格不菲，你却说你是园丁的儿子，以为我没长眼睛吗？”

他伸出手掐住了马嘉祺的脖颈，貌似亲昵地摩挲着，缓慢地下了定论：“你在骗我。”

马嘉祺喉结滑动了一下，那触感很奇怪，让丁程鑫手心发痒。

“我没……”他才说两个字，掐着他的手狠狠收紧了力道。

马嘉祺在喉管被挤压的空隙中艰难地获取氧气，脸庞因为充血反而有了些正常人的血色，因为缺氧而急促的呼吸一下下打在丁程鑫的虎口处：“我没骗你……我在这里，是被……关起来了！”

丁程鑫眯了眯眼，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拇指却依然紧贴着他的动脉：“把你知道的，都老实告诉我。”

马嘉祺稍稍被解除了桎梏，苍白清俊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原来丁哥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丁程鑫点点头：“是啊，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马嘉祺深深凝望着他，半晌才慢慢吐出两个字：“确实。”

丁程鑫心态稳定地微微一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

马嘉祺被他掐得咳了一声，没有做过多挣扎，就把他知道的尽数缓慢地说了出来：“我没骗你，我父母的确是简家的园丁，但他们都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受简家的接济长大，因为喜欢音乐考进了音乐学院学习，毕业后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曲家，生活还算富足。

“后来因为病弱的简家小少爷也对音乐感兴趣，我就被简家聘回去教他弹钢琴。三年前，简大少爷上位成功，简老爷子被迫退位，来到这个海岛休养。

“简家小少爷是私生子，在简家地位不高，只能依附简老爷子生存，于是也随行来到了这里，但因为路途颠簸劳累，他来岛上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只能埋在岛上。我被他们一起带到这里，少爷去世之后，就负责守着小少爷的坟墓，还要按时去少爷墓前弹琴……”

马嘉祺忽的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瞳旁血丝隐现，语调变得嘶哑：“可我还年轻！我有才华、有能力，我没有和简家签订卖身契，我为什么……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度过一生！我要出去……我想出去！”

“我策划了一场逃跑，想买通来送物资的船带我一起出去，但船长出卖了我，把我想要逃走的事告诉了简老爷子……”

“为了震慑其他想要逃走的佣人，我被他们毒瞎眼睛扔回了这座房子里，只能靠他们给我的食物生活……三年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生存，失去了自由、视力和健康，只能和不远处的一座墓碑作伴……”

“丁哥，”他仰起头，滚烫的眼泪落到了丁程鑫掐着他的手上，他的眼眶里满溢泪水，眼睫被眼泪浸湿得更加浓黑，和苍白的皮肤对比得极富冲击力，“我只是害怕……我会永远留在这里……”

丁程鑫像是被他的眼泪烫到，猛地撒开了手，嗖一下站了起来。

床上马嘉祺瘦弱的身躯像一只柔软的猫，在灯光下显得越加无害易碎，正哭得微微颤抖着。

丁程鑫面对这样的状况明显手足无措，只能不自然地退开一些，手举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安慰：“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好吧你别哭了，我相信你！别哭了，把粥喝了吧……”

他的声音里难得地有点慌乱，马嘉祺听话地点点头，果然止住了眼泪，伸出手去摸索床边那碗白粥，丁程鑫赶紧上去把碗和勺子都塞进了他手里：“慢点，别烫着。”

马嘉祺吸了吸鼻子：“谢谢你，丁哥。”

“不客气，”见他情绪稳定下来，丁程鑫松了口气，抬起腿往外走，“我去楼下刷碗，你先慢慢……”

“丁哥，我来吧……”

“不用不用！你眼睛不方便，以后刷碗这活我包了！不用你！”

丁程鑫摆着手逃一般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那一刻靠着门闭上了眼，满脑子马嘉祺流泪的脸，他脱力地想，丁程鑫，你真该死啊。

而门内的马嘉祺放下粥碗，用干净冷白的手指慢慢揩去了脸上的泪水，轻声对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小狗说：“六斤，你看，他还是那么心软，是不是？”

“这样是不行的啊，阿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