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民国1913年。

丑时，我便被阿母从床上拉起来。阿母的力道着实重，疼的我从迷糊中清醒。

房间里漆黑一片，合欢木窗被外面的风吹得一阵阵的动晃，树叶沙沙作响，刮起了狂风。在黑暗中只能依靠那微弱的月光，看着阿母慌乱的翻着我的衣服，匆匆拿了几件。

面前阿母异常的举动，来不及问她，便被她拉下床，走的太急忙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阿母拽着我的胳膊，可她迈出的步子是我的两倍。我只能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才好跟从她的速度。

脚下传来冰凉刺骨感，地面上的石子颗粒让我不适。偌大的乔府，此时安静的只能听见我们的脚步声。

穿过各个走廊，在阴影的笼罩下，跑近时才发现那一处是阿爹。

平时爱穿一身素衣，不苟言笑的阿爹竟会如此慌乱，他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后，连忙蹲下后紧紧的抱住了我。好似要把最后一点的温暖存进身子，记住我最后的体温。

阿母松开我的手后，捂着脸发出细细的哭啼声。两人反常的让我摸不着头脑，可我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阿爹神色紧张将我板正身子，双手握住我的双臂。

乔铮“幼希，跟着阿母，要听话，一定要乖。”

小曼琦“阿爹，你要去哪里啊？”

阿爹欲言又止，一旁的阿母听不下去，走开了几步，哭声又比刚才升了几分。

连我也感受到了阿爹隐忍的颤音，但手中微微颤着的手暴露了他。

乔铮“阿爹，去给你买糖吃。”

听到阿爹说给我买糖，我脸上是呈现的欢悦。

阿爹从小管我就严不让我吃甜食，只有一回，我生大病时，中药着实苦。我便闹着不喝。也是那回，阿爹第一次给我买了一盒糖。而我产生了对甜的东西更是喜爱。

阿爹是教书人，在他的的熏陶下我也喜爱阅纵百本书册。

从小被送去女校，与同龄相比我确实聪慧许多。也时常被先生们夸赞我天资过人。

虽太过引人而招惹她人的羡慕和嫉恨，但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阿爹也夸奖我。

但是阿爹总是忙于各种事务，从来不和我亲热。导致我对阿母的亲热大于阿爹的程度。

此时我脸上的小雀跃和阿爹阿母反而成了对比。

阿爹悲痛的唤了声阿母的名字，阿母“诶”了一声，拭去眼泪走了过来，也蹲下与我们相依。

乔铮“组织已经发现我了，今晚你们必须走。”

乔夫人“你不能和我们一块吗？”

乔铮“我走了，我的学生又该如何是好，我不能这样做。”

乔铮“你带幼希投奔沈府，沈源与我是生死之交，他不会不管你们的。”

乔夫人“这一去，就真的不能相见了。”

乔夫人“先生，这辈子，跟你从不后悔。”

乔铮“委屈你了，黄泉路下，有缘，（停顿）再相遇。”

阿爹一手拉过阿母，阿母头靠在阿爹的肩上，发出低低的哭声。

我虽年小，不过八岁，但也能半听懂阿爹阿母的对话。

我不对劲的拉住阿爹的手，阿爹手掌的纹路不像教书人一样细腻，反而上面是一层薄薄的茧。

尤其是虎口那，茧子更是磕的不适。

小曼琦“阿爹，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买糖吗？为什么不回来了？”

乔铮“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那边学生还在等我，等阿爹回来，给你买糖吃好吗？”

我半信半疑的信了阿爹的话，听话的点了点头。

乔铮“时间紧迫，你们先走，这是船票和一些银两，船夫是我安排的人，一定在天亮前走。”

乔铮“记住，一定不要回头。”

阿爹沉重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狠心背了过去与我们相反的路走去。

而不知怎地，我心里越发难受，好似这一面后再也见不到了，我一慌喊住了阿爹。

阿爹的身子停顿后微微侧着脸庞，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下。

我焦急的想往前走一步，阿母却摁住我的肩膀。

乔铮（哽咽）“幼希，平安长大。”

阿爹没再停留，走时长袍马褂也带动了地上落的枯叶，被掀起又掉落。片刻不再停留，阿母拉着我的手臂，匆匆赶往阿爹所说的那个地方。

夜晚只有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中，家家户户此时都在睡梦中。

阿爹说的那个地方，离我们有一段距离，而我光着脚丫已经走了许久，脚底磨得我生疼。可看着阿母着急赶路，我便没说出口，耐着性子跟着阿母继续走。

前方一阵局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判断此行人不少，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重。除了脚步声还有金属器声。

阿母急得左顾右盼，扫了眼周边有没有能够遮身的物体。只能躲在一家户下外面放着的竹筐，拿起筐在我们身上。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阿母也胆怯害怕，这点我随阿母的性子。待脚步声越来越远，阿母才出来，将罩着我的竹筐取下，来不及停歇继续赶路。

又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大片河流，刚要上前阿母就抑住脚步，抱住我连连退了几步，我刚要出声问阿母怎么了。

阿母捂住我的脸，不让我出声。

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我被阿母的举动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阿母微微探出头，船只那穿着许多军服的人在那，来回踱步看守。

此时唯一可以逃生的希望在这一刻破灭。

没再多停留，阿母拉着我走了又继续寻找其他出路。

又走了许久，天空才开始大亮，经过这半夜的折腾，此时的我又冷又饿。

小曼琦“阿母，我，我脚疼…”

我扯了扯阿母的拉了我半夜的手掌，小小的手被阿母的握了许久。

阿母松开后我才感觉我的手掌已经被握得麻木了，有些酸痛。

她偏头转过身，蹲下后才发现我脚上没有穿鞋。

经过这一夜，阿母的情绪已经快接近崩溃，可是她不能倒下。

乔夫人“幼希你再忍忍。”

乔夫人“幼希饿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忍住那饥饿感。

小曼琦“阿母，我不饿。”

阿母瞧我懂事得让人心疼，轻轻拉过我抱住。

乔夫人（哽咽）“阿母去给你买点包子。”

乔夫人“幼希听话，就在这里等阿母，一定不要走。”

我乖巧的点了点头。

没一会，街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阿母警惕的环顾四周，确保没有穿军装的。

我在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屋檐下，坐在石阶上。

盯着已经脏兮兮的小脚丫子，脚底板在赶路时，被地面上的锐石戳破表皮面，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可一路上情绪被压得连疼痛都没有，甚至是麻木。

也许是阿爹从小严教，所以我比同龄人也更吃苦赖劳，意志也更坚定。虽然不懂阿爹明明是教书人，犯错时阿爹却总是以军事般罚我。

没有多久，我便看到阿母形色匆匆的往我这边赶来，我从角落处出来，阿母看到我后才松了一口气。

乔夫人“幼希，来把这鞋穿上。”

原来阿母买包子时去了近处的商铺给我买了一双鞋。

阿母把鞋子放在地上，我就着脏兮兮的脚丫子穿了进去，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乔夫人“幼希，知道沈叔叔家吗？”

虽然不明白阿母为何问我，毕竟阿母同我一块去那，然后等阿爹。

小曼琦“清楚的，在坪洲百家巷，旁边还有卖小糖人的。”

乔夫人“那你还记得以前阿爹阿母经常带你走的另一条水路吗？”

小曼琦“嗯嗯，我记得。”

阿母听到我连沈府旁边的小商铺也记得清清楚楚，那应该没有大碍了。

乔夫人“幼希乖，待会跟阿母时一定要小心，任何人喊你都不要停。”

小曼琦“阿母，阿爹要去多久呢？”

乔夫人阿母被我的问题一时问住，但很快调整过来，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乔夫人（哽咽）“阿爹他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如果遇到危险了，不要管我，往前跑，不要停明白吗？”

小曼琦“那你会跟上来吗？”

乔夫人“会的，到时候幼希先坐船走，阿母会坐下一搜船。”

说罢阿母掏出银袋，几乎全给了我。

阿母塞在我的腰带里，我狐疑的看向阿母，问她:

小曼琦“阿母你把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阿母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苦笑着和我说道。

乔夫人“阿母用不着那么多。”

乔夫人“去那边了，你的沈哥哥会带你买糖吃的。”

小曼琦“真的吗？”

我喜上眉梢，听到沈哥哥的字眼便藏不住的喜悦。

小曼琦“我也要给阿爹带糖，阿爹肯定也喜欢吃的。”

阿母看我都吃好后继续带我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