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厨子

　　自去年病后我整个人瘦了一圈，母亲怕我守着王府千里顷地给自己饿死，于是特地差人寻厨子给我做饭，厨子是招了五六七八个，然则那几人五花八样地做了些菜，并不合我的胃口。

　　这是第三茬了。

　　事不过三，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敷衍过去，不然我那执拗的阿姥放不下心来又得给我再寻几个厨子来，到时若吃饭这丁点大的小事闹得满城风雨，怕不得让别家笑话。

　　我暗下叹了口气，看向与那安牙郎一道来的史牙郎。

　　那史崒干生得清瘦，鸢肩驼背，凸目侧鼻，一眼便知是异族。

　　他滴溜转一转目，挠了挠自个儿脑袋上稀疏的毛发，与我讨好一笑：“小人曾效命乌知义帐下，通六国语言，且畜养牛羊马不在话下，殿下若不嫌弃，愿做您府里养马的仆从。”

　　此人与那厨子皆是营州生人，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同乡，因父母辈与上皇后有些故旧，是以寻时机与兄弟自突厥部逃出，一路跑到京师，恰巧听闻我这新设的卫王府招厨子，遂兴冲冲地过来应募。

　　我听他叽叽喳喳一通感天动地的透底，道他们二人当年是得了上皇后的恩泽落生，长大后部族散亡无依无靠，幸而有天神指引他们来到长安，果然寻到了上皇皇后的后人，今日投奔我府是为寻求庇佑，很是一副真诚恳切的面目。

　　他口里的天神是北地诸异族于上皇后殿下的敬称。

我自年长的老人口里得知，上皇后他老人家的确当年被劫掠到过突厥，不过大半年后又被恭恭敬敬地送了回来，后来两族和亲，牛羊马药材珍宝糖盐等互市，数十年来两境诸地多了数十家牙行商栈，货运贯通南北，金钱来往无数，乃是未曾有过的盛况。至于两可汗争位，后来闹出漠北王廷分裂，逃散至漠南的突厥部族每每回忆此事，便感叹若上皇后能来主事，他们许还能继续做草原霸主，听闻其人早已羽化，也多是悲痛惋惜之色。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

　　此人太过能说会道，我被他吵吵得不甚耐烦，摆摆手打断了他的絮叨：“你若不嫌委屈，就去打理我那牛羊马舍吧，薪俸去张录事那里领，暂且每月八百钱。”

　　张录事乃是我那舅姥爷的侄子，家中父母长辈早几年前已过世，同族如今只剩他一人，于是投到了我府里谋了个司录的官职，其人本分老实，做事还算称职。

　　史崒干喜滋滋拜谢过我，我招来的厨子阿轧荦山带着香喷喷的菜上来，都是我喜欢的肉蛋和乳点。

　　我尝了口甜酪羹，腻甜腻甜的滋味入口即化，一口又一口，不知不觉已到了底。

　　阿轧荦山观察着我的表情，胖乎乎的脸蛋眼睛迷成一条缝，颇有些机敏的痕迹：“大王，这菜味道如何？是好吃么？”

　　好吃是好吃，那么紧张干嘛。

　　我看了看对方鼻尖沁出的汗，舔了舔乳香和蛋香的嘴角，再舀一口甜甜的羊肉羹填入嘴里。

　　矜持点头：

　　“不错，很甜。”

　　在岭南一带长大，我已习惯那处甜腻腻的饮食，如今身在长安山中野味吃不到，甜便成了我少数能讨得到的滋味，只是去岁云娘故去，再无人为我做点心饭食，而此处饮食风俗不同，擅长做甜食的厨子尚不太多，况是在饭菜里头加糖的厨子，如此做法尚属奇怪，吃法更称得上是怪癖了。

　　不过此人与我同有此怪癖，也不算得寂寞了。

　　阿轧荦山激动地手舞足蹈：“母亲当年侍奉可汗帐下，做的吃食甚得可敦喜欢，果然您也是这样口味……母亲保佑，神明保佑，轧荦山总算没找错人。”

　　我没空搭理那欢喜的厨子和嘀嘀咕咕的养马仆，收了二人后出府，自然是又去相王府串门。

　　相王府与卫王府相隔一街，我素来喜爱游逛玩耍，自与武妃成婚后多了一处所在，自然常常去她那里混吃混喝，近来看上了她府里的一只唤小蓝的猫，于是去得越发勤快了。

　　门房的侍宦早已见怪不怪，与我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我不必他带，自个儿已轻车熟路去后院赏花。

　　春日的暖风催得蔷薇相继开放，墙上蔓延着粉白一片，亭内的屏风挡不住琵琶的哀愁，素净的仙鹤翩翩欲飞，映着妇人的清瘦影子，透出一股难言的寂寞来。

　　那妇人听到我的脚步霍然起身：“三郎？”

　　三郎自是没有的，那是前相王殿下。

　　我摇着蒲扇自屏后款款走出，含笑与武妃抛了个媚眼：“哪家的三郎？娘子莫看差了，为夫可是大郎。”

　　鹤屏前的美妇人噗嗤一笑，面色有些薄红。

　　武妃复拾起坐旁的猫儿入怀，与我回了一嗔。

　　“今日晚来一个时辰，还打扮得这般漂亮，怎，我夫大郎，是又去哪里招蜂引蝶了？”

　　哼哼，妒妇，妒妇。

　　我不大习惯有人看管我，撇撇嘴委屈落座：“不曾招蜂引蝶，府里新寻了个厨子，我方吃完他做的点心就过来了，娘子，你闻闻，闻闻是不是甜味儿！”

　　“这饭菜里头该是加了不少的蜜糖，”武妃嗅嗅我的脖子根，怒气平歇，拉着我调笑起来：“这么甜，那厨子莫非是糖贩子出身？”

　　四下花香渐浓，对方微凉的肌肤近乎贴在我的颊上，朱红的唇张张合合问着我话，一笑后啄了一口我的嘴巴。

　　“元生真是冰糖做的人儿。”

　　我本是由她捏着脸蛋，猝不及防被搂住身子解起了衣裳，窸窣声里新换的紫袍落到地上，再回神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轻衫。

　　此时时辰正好，我们二人正欲结鱼水之欢，做大婚那日做的事，奈何关键时刻身后忽有人惊呼：

　　“母亲，你们……”

　　我俩堪堪转身，却看到屏风后与我近乎同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