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画中仙

　　　　云娘仍是走了，我为她置办了丧事，左右她女儿玉娘一个孤女，又应承了人家婚姻，索性带她来了我府里，因要为母守孝，当下名义上仍是我义妹。

　　“前并州大都督，太尉刘仁轨族孙女，前雍州刘司录之女，”今日乃是两人初见，我与母亲笑盈盈介绍道：“知书达理，品貌端秀，儿一见倾心，欲娶为妇。玉娘，快见过母亲。”

　　落在我身后的少年款款走出，与母亲盈盈一拜，身姿分明初褪稚气，却分毫不输宫中贵女的风范。

　　“玉娘拜见大人。”

　　我先前与母亲通过气，是以她老人家与玉娘甫一相见，慈祥的面庞便早早笑开了花：“哎呦我的儿，哪儿寻得这么乖巧的女子，快快过来，让我好生看看。”

　　府里添丁加口乃是母亲求之不得的事，何况是义妹这般乖巧可爱的小娃，不消半刻两人便聊得火热，又是差人拿吃食又是抱猫抓狗逗孩子玩，阵势比得了阿颜还要开心。

　　可不嘛，孙子是意外，儿妇可是我上赶着要的，且我府里终于多了位懂文学的，我养父的衣钵方不被我这个“武夫”断绝，她老人家能不开心嘛。

　　我一旁剥着南瓜子，听着母亲与玉娘聊了会儿诗词歌赋，谈到起兴无不赞赏，转头却又恨铁不成钢地看我一眼：“你算是好眼光，咱家那书房终是有人用了，我儿，玉娘既带了书，你便给人家搬去书房，以后有甚不懂的可问她，莫哪日又指着一本童子书问我……为娘丢不起这个人。”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去搬书还不成嘛！

　　我屁股还没坐热乎便带仆人抬那足足三大箱的书去了书房，零零碎碎地自晌午理到傍晚，比去岁帮忙杜学士，刘学士他们整理崇文馆还累。

　　终于打理利索，我擦擦热汗环视一圈满满当当的书架，暗度我这义妹莫非上辈子是教书郎不成，读这般多的书，眼一瞥最后压箱底的卷轴，有些奇怪。

　　这卷轴约摸臂宽，分量也比寻常的画重得多，且足足厚厚有十多层，墨透过纸背，隐约是人的轮廓。

　　我并未有窥人隐私的爱好，正欲与方才的书一道放上案架，身后却道：“此画中人乃上皇后，前周王等身像，先父所作，其人仙姿道骨，神韵绝美，郑兄不妨一睹为快。”

　　玉娘不知何时已入房中，红着脸蛋与我道。

　　哪个美人惹得我家义妹如此上心？

　　我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画，霍然一张清俊的芙蓉面闯入我的视野，再徐徐展开，鹅颈，削肩，蔓腰……乌发玉冠，仙姿超逸，仅着一袭青衣道袍，便绝尽人间风流。

　　上有几行丰茂潇洒的行草：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我自然被如此佳作震了住。

　　善哉善哉，上皇后大人的盛名传流颇广，我自是也了解一二，只听得其人美貌善舞，且辅立方今厥功甚伟，却未见其人真容，原是竟有八尺余的身长！

　　玉娘星星眼里我举起那画悬于书房空处，踮脚方到人家下巴处，不禁嫉妒到面目全非：“美就美罢，长这么高作甚？这人真是讨厌得很。”

　　我虽则年十四，自觉已是同僚之间身量的佼佼者，却无论脸蛋还是身材，与画中的这位比起来也是相差甚远。

　　“郑兄慎言！”

　　玉娘颇敬畏地与那画中人虔诚一拜，转而与我解释道：“上皇后殿下五年前羽化，我父倾慕于他，伤心之际亦随之而去，当也是成了仙，如今我母已去，我等为人子女该虔诚拜之，为我父母积攒德业才是。”

　　随之而去……

　　我脑中闪过过什么，这才反应过来：

　　“汝父非刘司录？”

　　她念念有词片刻，方转过头：“非是刘司录，先父乃前相王殿下。”

　　前相王之女！

　　于此事我正颇感意外，相王府武妃派人传话，说是有要事相邀。

　　武妃殿下平素甚为低调，今日怎寻我这个外臣交往了？

　　我心下莫名，安顿好玉娘便乘马赶了过去，方至相王府，门口踱步的侍宦便心忡忡地将我拉到一旁：“哎呦我的卫国公，您无事碰赵氏和刘氏女做甚？这下好了，惹怒了武妃殿下，您可莫有好果子吃喽！”

　　什么惹怒，我何时何事惹怒武妃了？

　　武妃不是前日还笑眯眯夸我生得好看么。

　　我不明白他是何意，对方摇摇头带我去了后院，那方隔着老远便听到杯具碎裂之声，还有妇人的怒叱：“好你个赵氏，好你个赵氏，孤的儿婿你也敢抢，真是母女一对儿的狐狸精！”

　　什么儿婿。

　　此时对方正是怒火，我躲在门口并不敢上前，奈何身后一股大力推了我一把，遂踉跄入内。

　　室内蓦地静下来。

　　我垂目看到地上的碎瓷药碗，暗道此妇当不若面上的那般和气宽容，抬头却见她已经笑容温温，如平素见面那般贤良淑德的体面，款款牵住了我的手：“郑郎来啦，快随母姨来坐。”

　　武妃指使着下人端茶倒水，若非此时有人蹲地上拾掇残局，旁人还以为她未曾发怒过。

　　当然女人心海底针，若只看表面那我可就是天真了。

　　我并不天真，是以未曾拒绝武妃递来的吃食，对方幽幽的注视下淡定地饮下一口又一口的石榴酒，晕晕乎乎的作态终是逗得她真心作笑，方趁着轻松些的气氛与她撒娇：“好娘娘，神仙娘娘，小子当日与娘娘初见，乃是一见如故，前日更是再见倾心，不知今日您……寻小子有何事？”

　　左右派人带我来的不是正堂，而是寝卧，其中的意味就是我当真误会了，她也不见得会怪罪于我。

　　我骨碌着纯澈的大眼与她问道。

　　武妃愣了愣。

　　她唇角意外地抽了抽，那白皙的掌捏着我的下巴，甚是奇妙打量起来：“你这小男人是赶场子么，赶完这家来那家，是当人寡妇私夫惯了？孤是要你做我女婿。”

　　“啊？”

　　“啊？”

　　她学我讶然的样子指点过我的脑袋，与母亲晌午一般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的傻女婿，你这小子真是胡乱折腾，我正要替我儿相看你，你年纪轻轻却给我弄了个大胖小子出来，还是我情敌所诞，怎么，今日又带她那女儿见汝母，是想纳了人做你小妾不成？”

　　当然不是。

　　我扒住她的脖子老实交代道：“好娘娘，小子愚笨，不曾想到冒犯了武妃殿下，然则我与刘氏女乃是受了父母之命，是正经婚姻……”

　　我不待说完她便得了她一声嗤。

　　“什么正经婚姻，”她不善地推开了我，蹙眉斥道：“你这没脸没皮的浪荡子，换成旁人我该你乱棍打出去府才是，然，孤既相中了你，便是给你面子，你要么给我退了这门亲事，把那庶子和那小狐狸精赶出门外，要么让我儿做妻她做妾，你入我府。”

　　如此大包大揽地谋划毕，武妃含笑起身：“郑郎可要好好选，莫让孤失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