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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淆沼观潮录——卷一:眼中画饼

“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品质吧”

——关一鸣

我也不知道华至诚和伊顺顺具体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华至诚也没有和我准确说过,我猜想应该是在初三我们几个一个班的那段时间,可惜我当初一心搞学习,又低落又迟钝,没有注意到他俩的事情。有人喜欢伊顺顺,这个事一点也不奇怪,他是我初中同学中最漂亮的女生之一(可能小学也是吧,我记不清了),打从初一开始,各种各样的男生就以各种幼稚可笑的方式向她示爱,我记得还有两个外班的老哥因为这个事组织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斗殴。伊顺顺好像从来没有被这些一波接一波的事情所打动过,能从她眼中得到的也就只有对这些普遍学习差劲的追求者的鄙视了。而最终,对她有过好感的男同学好像都会以一种十分不体面的方式结束这种小孩儿的一厢情愿:有的是被老师一顿恶整,有的是被当面拒绝,颜面扫地,甚至有不止一个追求者没有完成初中的学业,当然这大概率和伊顺顺没有关系,但在我看来,喜欢过她,乃至有所行动,都是一种很危险,不会招致美好结局的行为。而初三转来的华至诚却成为了迄今为止最意外的变数。成为了无数竞争者当中唯一实现真正建立关系的人。

当我暑假从华至诚的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替他害怕,就好像他拉下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开关,我觉得很快就会有不好的事情降临到他身上,就好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我和他说了之后他嗤之以鼻,对我这种投降主义表达了极大的轻蔑。话说回来,华至诚能够脱颖而出也并不让我意外,他的条件肯定不能和那些都不能让伊顺顺正眼相看的人相比,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和伊顺顺好上而已。

或许是中考的压力让好学生伊顺顺倍感压抑,女生闺蜜们不能填补内心那青春少女的需要,散发着各种怪异味道的男生们也不能让她看上一眼,从小就认识的徐仄还是个十足的异类,让她提不起任何兴趣,于是,体贴幽默又善解人意,长相成绩俱佳的华至诚就成了她的倾诉对象。从最开始的QQ聊天,到最后达成目标,按照华至诚的说法,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他就得到了无数人没能得到的东西。华至诚并不是什么老手,事实上,他不止一次和我复述过他当时的激动,双方的初恋在暑假中渐渐朝着梦幻的方向演变,华至诚确是个体贴入微之人,我对他的印象在他和伊顺顺的关系当中提现的淋漓尽致。伊顺顺喜欢弹钢琴,他就从头开始学习乐理,甚至达到可以上手弹一些曲子的地步;早上五点多定闹钟起来骑着自行车上西山,就为了给伊顺顺拍一张朝阳的照片,他甚至连伊顺顺的体质都清楚,容易得什么小症状,相应应该用什么药,什么时令吃什么东西,没有那么多虚假的甜言蜜语,也没有太多所谓的钱砸出来的成本,他给我的感觉与其像是一个初恋男生,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小长辈。我现在认识的很多大学生对女朋友的了解和照顾都没有当初华至诚一个初中毕业的少年细致,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经得起考验的。我不知道伊顺顺是怎么回报这些关照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华至诚和这段初恋,从我的角度看,华至诚的态度确实与周围的大多数虎头蛇尾,好似过家家一样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感情的萌动关系有所不同。他的初恋确实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我对这种事情的看法好像比一般人要“成熟”一些,我并不是往我脸上贴金吹嘘我自己,这没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只不过我所看到的每一段所谓情感都会以耻辱收场,所以当初的我就渐渐看到了这种感情关系的脆弱和虚幻,于是,在刚得知时,我本来认为他俩就会像大多数我所知道的人一样,或许是几周,或许是一个月,就会暴露,或者湮灭于热情的熄灭,而他俩的感情却出奇的长久,在平均时长不到一个月的初中早恋案例当中,他俩在无数人的眼皮底下隐藏了近一年之久,连自诩善于观察的我也没有发现分毫,足以想象我得知时的惊讶了。

在从惊讶当中恢复,得知他俩已经交往近十个月之后,我整理了我混乱的思绪:

“你觉得,你们俩之间还能一直这么下去吗。”

“能啊,就这样,环境紧就藏着,环境松再说,熬过高中三年,到大学过几年,应该就能成了。”

“你真敢想啊。”

“那有什么不敢想的?我不是随随便便就做了这个决定的,她也不是,我们俩聊了很多,我觉得我们的很多方面的观念很合得来,而且不是雷同,这多难得。”

“你真的觉得你和其他人那种不一样吗,在我看来可是没什么区别。”

“我不这么想,徐仄,我初中也不是和个憨憨一样埋头就是学习,我也见过别人谈恋爱,我不是通过想象或者电影小说什么的建立我的观念,我也收到过各种教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这很幼稚。”

“那你还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就因为你自信可以创造奇迹?成为偶像剧主人公?”

“我不是偶像剧主人公,我只是对这种关系有清醒的认知,所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是一时间冲动,一时间热情,我和伊顺顺,我们俩交流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我也和她说,我不是那种幼稚冲动的人,我们俩都审视了一下自己,我们俩也不光聊那些平时的事情,交心嘛。我反正觉得我们俩还挺合适的,我会把这段感情运营下去,让它最后开花结果,我也知道会有很多很多困难,但是我们有这个能力”

“你太厉害了,太特么敢想了,你俩高中能处仨月都算长的了,你信我”

我当时说出这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这更像是一种嘴硬的基于经验的恐吓,就好像我过去现在未来听过很多遍的:“等你以后就明白了。”我说出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多么笃定。

“你得了吧,咱们走着瞧,我要是不告诉你,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别想的那么绝。”

我在家呆了一会儿,觉得黄世庭说的还是有道理,于是就和我妈说要出去买一些需要的东西然后直接去学校了,她也没多说啥,我就自己出门了。

这个校园并不大,而且建在镇子近郊的地方,周边都是在建的楼盘,还有一些因为学校而存在的小商店和饭馆,我按照过往毕业的学长的经验,到学校附近的文体店买了一口装衣服的长方形衣箱,在未来的三年,所发行购买的课本和学习资料是我们那可怜的浅浅的桌膛根本无法容纳的,如果不买这个箱子放在桌子旁边的话,恐怕我们就真的会和电视上那种高中生一样,生活在高高的课本练习册堆成的围城和卷子的雪堆后面,像一个疲惫的边军一样,透过城墙的缺口向外张望了。我还买了很多A3纸,这是因为邵东阳有一个独特的癖好,他要求他的学生每天的学习和验算填满一张正反空白的A3纸,在每天晚饭之前收上去,我还记得我的堂哥,已经大三的徐平对我说这些必备品时候的表情,我很少见到老实憨厚的他有那种表情。徐平的成绩很好,考进了某个北京985,他经常怀念他的高中生活,但是好像都和他的班主任无关。

“你算是捡着宝了,好好受用吧”他对我说,我还记得他幸灾乐祸的样子。

买好东西已经快五点钟了,我中午饭吃的太多,现在食欲全无,于是我就拖着这口箱子向着暗淡的教学楼走去了,一天都没有下雨,空气中依然还是闷热,阴云遮蔽了本应当存在的夏末的斜阳,我在这黑暗的气氛里嗅到了一些潮湿的气味,学校里有了一些人影,惯例,开学前一天的晚自习才是学期的开始,放假了和新来的学生们已经归来,教学楼里到处是游荡的灰尘纸屑,还有清洁剂和尘封教室的味道,他们也在做大扫除。

教室里干净顺眼多了,而且顶上的六扇灯管把教室照的大亮,甚至还有点刺眼,还有五十多分钟才上晚自习,教室里几乎没什么人,黄世庭已经来了,正站在过道里溜达,他身后坐着一个男生,正是中午和孟庆珪一起扫地的那个黝黑的人。

黄世庭见我进来了就和我打了个招呼,一面在和那个黑人聊天:

“所以,是张德本的小舅子管着食堂?”

“是,就是张德本的亲戚”,那个戴着黑色塑料粗框眼镜,黝黑敦实的男生答到,他的声音很特别,又带着点磁性,还带着点阴柔,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从一块脏海绵里挤出水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比喻,但是确实是那种感觉。

“你今天去吃了吗?还行?”黄世庭问。

“也就那样吧,也不好也不坏”那黑人说到,一边挠着他的头皮,他的头型很特别,上面留了很长,侧面剃的很干净,露出他那同样颇黑的头皮,整体看起来像一个切断的用过的橡皮一样:“我其实也吃不出好坏来”

“说什么呢?”我问黄世庭。

“食堂,你买完箱子了?”黄世庭看着我手里的东西。

“啊,你也知道了,对,我买了箱子,还有A3,我听说他·····”

“对!我也听说了”那黑人突然叫起来,几乎把我吓了一跳,“一天留一张A3纸,必须想办法写完,写不完就挨罚,我也听说了。”

“是只有咱们加强班这么干吗?”我问道。

“箱子是每个人都有,写A3是你作为加强班人上人的独特权利。”黄世庭讽刺地说道,他的眼睛几乎咪成一条缝,“我要是你,我今儿晚上趁着没开学,就多写几张,以后要是挨了罚,或者某一天没时间写,还有个遮挡。”

“有道理,**,有道理啊”那个黑汉子有些夸张地回应着。

“啊,你是···”我面对陌生人通常都会礼貌且有点发怯,熟了之后才会骂爹骂娘。

“我叫王德尔,我原来是四中的。”

“啊,我叫徐仄,我几乎不认识四中的人了。”

“这个班四中的可不少”王德尔说,“第一,那个陈梦曦,就是我同班同学,我们四中人还是挺多的。”

“你今儿下午干嘛了?”黄世庭突然问我。

“啊?啥也没干,在家躺了半个下午,出来买点东西,然后就来了”

“哎,我今天下午在家最后重看了一遍游戏人生,以后估计机会就少了,我暑假还有挺多番没看完呢。”王德尔突然哀叹起来。

我默然无语,走到了我上午选定的桌子前,华至诚还没有来,邵东阳也没见踪影,教室里不断有人进来,严如柏到刚才进来时才发现了我,他热情而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让我以后有啥他能帮的事尽管和他说,给我弄得还挺不好意思。

这确实是个风水宝地,左边靠窗,右边能看到后门,如果邵东阳从后面窥探,我和华至诚应该是最先发现的人,我对这个地方很满意。没有课本,没有书和杂志,真不知道这个第一个晚自习的意义在哪里,我总不能真的去预先写两张A3纸吧,这根本就不像是我会干的事。

华至诚终于进来了,他的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在他进来大概30秒之后,大眼睛的麻花辫女孩伊顺顺也拎着自己的箱子进来了,我故意朝着走过来的华至诚笑了一下,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Have a nice afternoon?”华至诚刚坐下,我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Not bad”他同样用英语回复我,还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可惜当时还没有那个梗,要不然我就能立刻理会了,他的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都买完了?她的也是?”

“嗯。”华至诚安顿好了他的箱子,又掏出了那个魔方玩了起来。

行吧,我也不再问了,我愈发觉得是我的事多了。

黄世庭也回到了他的座位,我又看到留着男生短发的蔡胜男从门外走进来,她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她的脸上还挂着那种冷若冰霜,好像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兴趣的表情,说实话,如果我不记得她以前留长发的样子,我几乎就会觉得她是个男生了,她在初三不知道受了什么未知的刺激,在初三下学期休学了一个月,回来就成了这样,我和她并不算很熟识,但是她给我们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我戳了戳前面的黄世庭。

“蔡胜男,她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剪成短头发?感觉这也太夸张了。”

“唔,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她自己喜欢这样吧,这样比较方便打理,也有可能是和初中的事有关系,我猜的。”

“是和秦启德有关系吗?”

“可能有吧,但是关系不大,那档子破事就别提了,我宁可相信她是因为学习压力才这样的,那事没什么意思,最好不要再说了”。

于是我便不再问了。黄世庭说的没错,确实没啥意思。

教室里的人终于坐满了,差十分钟到七点,没有邵东阳和其他老师的身影,顶亮顶亮的教室里人声鼎沸,·这就是我上高中要度过的第一个晚自习,实在是无聊透顶,好在似乎没有什么人看着,即使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我们彼此之间也可以窃窃私语,可以相互窃窃私语的晚自习,这是我所经历的第一个,好像也是最后一个。

关一鸣直到铃声打响才匆匆回来,从他的包里掏出了一堆文学杂志,这真是救了我们几个老命,他是从他爸的办公室拿来这些的,他爸是高二的一个数学老师。总算摆脱了空虚,教室里仍旧是低声说话的声音,华至诚心情仍旧颇好,我和他断断续续地聊着。

“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我对他的谈话向来以感叹开启。

“唉,那又能咋办啊,压~力~大~啊,往前拱呗,拱到最上面你就赢了”

“我听说,往届加强班还会往外面踢人?”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我也听说了。高一考完,把后几名就发配了,发配到下面的普通班去。”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看你怎么想了。”

“你就那么有自信吗?”我挑逗地说。

“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

“那我为什么要没有信心呢——哎呀,我怕老师抓着我,我怕影响学习!你啥时候也成这样了,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那倒不是”,我顿了顿,看了看后门有没有人影:“我只是,你知道,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挺没意思,到最后大多也就闹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对人的伤害还不小,我就是希望你稳一点。”

“我不是挺稳的吗”华至诚很有魅力地挑了下眉,“我又不是搞不好学习,我一直搞得也还不赖吧,而且,如果现在不去做这些事,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做呢?等你上大学了,毕业了,工作了?你不会不知道到那时候这种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吧,我可不想那样,我不想到时候去接受那些变质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现实一点,我不太觉得你的设想能········”

“为什么不能呢?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啊,我就是要在这个年纪追求爱,追求这种感觉——可能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认识了伊顺顺,我考虑过,这不就得了吗?我还考虑其他的干什么?咱们这个岁数不去体会还要等到啥时候啊哥,我也不是傻小子,恋爱脑,还是说,我必须变得和你想的那样,很‘现实’地去考虑这些吗。’

“我真的觉得,前景很渺茫,你们俩不被发现的频率,很低,而且,如果这个事在这里坏了,对你的伤害会很大。”

“徐仄,咱俩要不打个赌?”

“什么?”

“我要是能和伊顺顺结了婚,我到时候给你发请帖,你在婚礼上给我磕一个。”

“好啊,其实不管怎么样,她的婚礼我都能参加,我和她认识的早,就看对象是不是你了——要不是呢?”

“要不是咱们再说,我根本没想过”

“切,你看着吧”我不怀好意地说到,此时的我给我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我最讨厌的那类人一样了,生活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我并不知道华至诚和伊顺顺平时都聊些什么,但我看着他那自信而不幼稚的表情,心里真的对我自己产生了怀疑。

“青春恋爱啊,每个人,在我看来,都是大同小异,为什么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要这么执着呢?”我故作高深地感叹着。

“因为,我就是要在这美丽的年纪去追求美丽,这有什么错呢?我不是说为了这些我抛弃了学习,我就不行了,就堕落了,到底是谁把它们对立起来的?就是要这么干啊”华至诚是如此地笃定,笃定得我心虚,但是他的一切都告诉我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要不你不白过了吗——你怎么就那么怂?你怎么就不敢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呢?为什么老是要瞻前顾后,自己给自己设置障碍呢,明明外界还没影响到你,你自己就萎了,这算什么事?”

他最后这一段话刺得我半晌无言,尽管华至诚不知道,也不是有意,但是这句话确实戳中了我,我那一瞬间突然觉得我上午想的很对,我确实没资格去劝别人,这纯粹是自我意识过剩的炫耀。关于我自己,我确实是个怂人,人总会给自己找理由。

华至诚见我半天不说话,就自顾去翻他那本杂志去了,我的思绪却逐渐混乱了起来,我试图告诉自己,华至诚太理想化了,他的设想都是空中楼阁,但是他的态度和行动却又让我竟然隐隐有一些相信他所说的。我一直自认为是脱离漩涡的智者,他这一番话倒让我觉得有些被动了,过去的那些被压制的不堪回想的记忆又涌上来了,真够他妈操蛋的,这种情况可不常见。尽管我的内心一波三折,但表面上我还是那副笃定的模样。

“我还是不打算改变看法,但是我确实希望你俩能这样,尽管挺难的”。

华至诚没在多说什么,确实也没啥可说的了,可能我天性就比较悲观,没有他那样的气度,去想象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前面的黄世庭和关一鸣也在窃窃私语,不过看的出来聊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因为他俩对话之间夹杂着许多愉快的笑声。关一鸣甚至还带了个手机,时不时拿出来瞅一眼,黄世庭真的在写A3纸,他写的方式是抄不知道从哪得来的一本高一英语课本的单词,他坐在桌子前面奋笔疾书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印象颇深。前面不远处的王德尔显然并没有真正采纳黄世庭的建议,正和他旁边的一个男同学说着什么,有不少人已经从各种渠道得到了课本,张雪松居然在做一本不知道什么科目的练习题,不过这倒也不让我特别意外,他的暑假和我们的暑假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冷凝也在做题,他旁边的白璐像个猴子一样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倒是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形象。

女生们也大多是在学习,毕竟能到这个班的肯定也都是初中的好学生,我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上午关一鸣提到的那个像洋娃娃一样的女生,可惜我也不认识她,这位颇为契合大众审美的留着普通的马尾,不戴眼镜的尖下巴女孩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一个文静恬淡的同学,尽管她此时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书。

我又四处张望了一会,感觉实在是没有什么所谓收获可言,不认识的还是不认识,隔壁的几个班级人声鼎沸,显然他们也还没有老师到来,正在放飞自我,今天晚上就没人管了吗?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外面的人声突然安静了,整个楼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我立刻理会了要发生什么,华至诚立刻藏起了他的魔方低下头去,关一鸣慌乱地藏起了他的手机,黄世庭仍旧在奋笔疾书。

邵东阳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教室,他好像是双脚离了地一路飘过来的,没有一点声音,乃至于在他进门的一刻,严如柏的嘴还在张开状态,面对着转过来的唐家俊,他们俩都像是触了电一样,呆呆挣挣地回复了过来,邵东阳轻蔑地瞟了他们一眼。他就像一只领地里的狮子,绕着教室巡视了一周,他经过我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那股中年人常有的浓烈的牙膏和薄荷洗发水的味道,他把这股味道散发到教室的各个角落,和雄狮在领地的周围留下尿液的气味异曲同工,宣示着他的界限。

邵东阳威严地围绕着教室走了一周,目光扫过无数不敢与他正视、遮遮掩掩的低落头颅,最终回到了高高在上的讲台后面,讲台后的椅子依旧在那,他把那椅子拖下来,像刽子手拖着一个挣扎着的囚犯,一路发出尖锐的响声,他把椅子拖下了黑板下的平台,拖到了前门附近,一屁股坐了下来。

“都把笔放下,抬起头来。”

在这威严的气场下,我们都像是待审的犯人等到了主审官的提问一样,惶恐而紧张地抬起了头,所有人看向了前门这个端坐的身影。

“咱们这个班啊,是加强班,首先第一点,加强班就要有加强班的样子,平时,就要有学习的态度”他严肃地说,“咱们来到这个环境,是来学习来的,不是干别的来的,其他任何事情,在这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你们记住这一点。”

我偷眼看了看华至诚和黄世庭,华至诚和我一样呆滞着聆听他的讲话,黄世庭居然连头都不抬,依旧在写他的英语单词,我替他捏了一把汗,好在我们的位置是离前门最远的地方,邵东阳还是坐着,看不见我们在做什么。

“我是咱们班的数学老师,我的能力,我自认为非常突出,本来上一届出了那么好的成绩,我是要退居二线的,急流勇退的,我本来可以不教这一届的,但是我还是教了,一方面是因为你们有这个需要,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还想再教出一届和上一届一样出了好几个清北的班级。”

同学们传递出些许附和的微笑。

“咱们来到这,来到咱们一中,咱们来到这个加强班,就是为了考出好成绩,别的其他的,都应当往后稍一稍,你们在各自的初中都是佼佼者,但是在高中,咱们重新开始,之前初中你成绩多好,初中老师给你惯出来的毛病,在我这不好使,你们唯一的准则就是听从我的安排,如果有什么违反纪律啊之类的事情,我会帮你纠正,我教了快20年了,我有很多种方法能帮你改正,有很多手段,保证你终生难忘,犯下一次之后会永远记住。”

邵东阳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底下同学们发出断断续续的哄笑。

“加强班的学生,就是要比其他同学加倍地努力,加倍地认真,才能有好成绩!”邵东阳突然加快了语速:“你们有的人就想‘我都来了加强班了还不稳吗’那根本没啥用!你来到这个环境,你天天混,到时候该完蛋还是得完蛋,和老师教没什么关系!有的人还觉得来到这就高枕无忧了,那根本不可能,你自己必须得争气,你高考才能考出好成绩,高考才是唯一标准,其他的都是放屁!而且,咱们学期末考完了试,咱们现在这四十四人,还是要往外踢人的”。

邵东阳顿了顿,喘匀了几口气,好像刚才他那段演讲是受别人刺激的反驳之词。接着,他露出了戏谑的笑容,看着我们每个人:

“还有,就是基本的纪律性的问题,我当了很多年年级主任,专抓学生纪律和早恋,你们可以问问往届的学生,我基本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我们又是一阵哄笑。

“那早恋的同学,看着非常容易,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原来带的班级,有谁早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一抓一个准,我起先先告诉班长,让班长找他们俩谈话,如果还不改正,我可就有办法,你不是谈对象吗,我先给男同学休学十五天,让女同学在学校,等过了十五天,再让女同学休学十五天,让男同学在学校,这么一轮整下来,他们俩顿时就服了!”

邵东阳露出了回忆美好曾经的笑容,下面的同学们开怀大笑。

“当然了,每一次我的手段都不尽相同,反正这种事情,你最好不要犯,你要是有这个心思的话,也三思而后行昂——你肯定能让我看出来,你就放心吧!让我知道了,我肯定能让你改正,让你在高中三年对这种行为永远失去兴趣。”

整个教室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我看了一眼华至诚,他也在笑。

“总之,咱们来到这就是学习,刚才说了这么多,就是丑话在前,明天开始正式上课,等会咱们找几个同学到楼下把课本搬回来,该买的东西你们也记得买——A3,你们知道A3的事情吧。”

我们稀稀拉拉地产生了几个回应。

“不知道也没关系,明天去买,买够了让我罚你也方便。咱们加强班,我带的加强班,要求和普通班肯定不能一样,你们得有加强班的样子,从明天——唔,明天让你们适应一天吧,后天,从后天开始,每两天交一张写满的A3,高一是一天半张啊,到了高二之后会渐渐加到一张,不管你是用来演算数学题也好,写英语单词也好,还物化生其他科目的草稿也好,总之,写满交上来,要是没完成,说明你这两天的学习量不足够,这就是我的班特有的规定,以前的学生都是这样的,你交上来,我给你批上日期盖上章,避免你重复提交——这一周你们先自己买着,到下周左右,我就给你们发盖好了章的空白纸让你们用了,避免你们耍小聪明。”

即使是晚自习之间的下课铃也没有能够打断邵东阳的演讲,他依旧滔滔不绝,仿佛一切和他无关,他一看就是久适宦海的人物,搞起这种讲话不怒自威,让人不由自主地发虚汗,而他演讲的内容就更是毋庸置疑了,终于,他似乎疲累了,他把椅子重新搬回了讲台上

“有上厕所的就去吧,不去厕所的就在教室,不要出去瞎晃。”

我如蒙大赦一样站起身来,也不顾周围的人,自己急忙离开了教室,这种环境实在令人透不过气来,我还是出去逛逛吧。

我匆匆离开教室,顺着楼道向外走去,教学楼里没厕所,厕所在操场附近。

我刚走没几步,一个巨大的手掌搭上了我的肩,我几乎吓得两腿一软,我想野外遇到熊也差不多是这种经历吧,一回头,不出我所料是黄世庭。

“也出来溜溜?”

“嗯,教室里我待不太住”

其实黄世庭并不胖,更称不上凶恶,他长得甚至还显得有些白净,两个腮帮子的肉并不明显,看着也并不憨厚,很多人见了他第一印象都是害怕,混久了之后,我倒觉得,与其是别人害怕黄世庭,倒不如是他自己更害怕和不熟的人打交道,这点倒和我有些相似,此时的黄世庭也渐渐褪下了上午和我们的拘谨,逐渐变成了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形象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黄哥”

“嗯?”

“你之前就认识邵东阳吗,邵东阳为啥上午单点咱们几个出去搞卫生?你之前就很了解他吗?我记得,你爸妈不都是小学老师吗?”

“啊,这个,这个一说也就长了”,黄世庭微微一笑:“他和我爸过去是同学,彼此也就认识,至于为啥找我,大概也就是他选个容易使唤的吧,你们就跟着沾光了。”

“那他可真是挺有意思的”

“他有意思的地方可是多着了”,黄世庭的步伐我得快走一些才能跟上,“我知道的可能比你们多一些,改天再讲吧”。

外面的空气已经变得潮湿而湍急,阵阵凉风宣告着这夏日的解放即将来临,让我的心情也变好了不少,我们回来时走过数个新高一的班级,有的有老师,有的没有,我突然想到,朱靖远分到哪个班了?朱靖远是我的发小,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标准的“小炮”,精通除了学习以外的各种校园活动,靠着他的关系,我在初中学校附近从没被人堵截过,和各种“坏学生”称兄道弟,而他的成绩自然不大和人意,不过我知道他还是成功考上了一中,不知道他分到哪个班了,我之前也没问过他,照这架势,下次见面恐怕要颇久了。

“我听说,许迪没来文科加强班?她是转到市里去了?”黄世庭突然发问。

我没料到他冷不丁问这么一句,我假装思考了一阵,颇不自然地回复道:

“嗯,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去到市里了——也好,咱们这个破地方文科确实也差着,有那个条件为啥不去更好的地方,这也是个明智决定。”

“嗯,确实啊”黄世庭若有所思,我怕他在这个话题上拖延太久,就赶忙转移话题:“秦启德去哪个班了?”

“他不是差一点就能考上加强班嘛,我早上看名单,他应该是分到四班了吧——唉,我本来还挺希望和他一个班的。”

“你是挺希望的”我戏谑地说。

“切,分到这个班对他来说说不定也是个好事呢。”

我俩一路闲聊,没发觉上课铃已经响了半天了,主要是沿途这些班级打不打铃也没啥变化,让我们忽略了这些,我们发觉之后才急匆匆往回赶,好在邵东阳也没说什么,我们沉默着回到了座位。

之后的事情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有邵东阳这尊大佛在前面坐着,任你有多大的新鲜感也不敢再窃窃私语了,所幸这次邵东阳这回没有点我们几个去搬课本,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度过了第三节晚自习,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只好一遍遍翻着关一鸣的杂志,还有新发下来的课本,其实我在暑假时也有徐平给我的旧课本,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在高中开始之前自作多情地接触这些东西,很显然这是一种很不上进的行为,肥胖又大汗淋漓的冷凝甚至拿着他的习题册上去问邵东阳数学题,我隐隐从邵东阳那轻蔑的眼神里,推断出了冷凝的意图。但他还是给他讲解了。

十点钟的下课铃终于响了,潮湿的气味早已经透过窗户弥散到了屋内,我在窗边清楚地看见了不断附着在窗户上的雨滴,夏末的闷热终于在八月的最后一天被雨水消散,我们纷纷起身离去。

我对这个地方的新鲜感已经渐渐消逝,回归到了假期结束的惆怅当中,我没有等黄世庭或者关一鸣,华至诚更不需我等,他走的比我还快,急匆匆地一个出去了,我自顾自地从人流涌动,满是雨水的走廊中穿过,我没有带伞,到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我打算就这么淋着雨过去了。

我正眯着眼模糊地走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住了我。

“徐仄?没带伞吧,就这么浇着回去?

是个女生。

我一回头,拂开前额被打湿的头发,看到了伊顺顺,她正打着一把大伞,和她的风格略有不匹。

“啊,是你啊,我没带伞,我没料到会下雨。”

伊顺顺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家人应该会接你吧,我就屈尊和你共用一个伞到门口吧。”

“不用了,放学路上一男一女共用一个伞,被抓到了可解释不清,更何况,要是别人还则罢了,我现在哪敢在你这闹误会。你走吧。”

伊顺顺撇了撇嘴:

“切,好心好意帮你,你倒不领情。那您在这浇着吧,多浇一浇长个儿。我先走啦!”

“华至诚和你这是又要在哪约见了?这么晚了,也别在外头耽误太久了,回头你妈要是问我,我可不好回话!”

已经转头走了的伊顺顺猛然回过头来,那把大伞差点戳着我的眼。她把我罩在伞下面,伸出她的玉指戳戳我的锁骨。

“徐仄,你别天天到处乱说行不行?很烦啊好不好,我是要回家,ok?”

“okok,我的错,一路顺风,明天见。”

伊顺顺撑着伞走了。

雨似乎是在越下越大,阵风把雨滴吹成了很大的角度,不断地打在我的眼镜片上,我摒着阵阵疾风来到了校门口,才发现我是最早出来的人之一,校门口都是穿雨衣和打伞的家长,我回头看向尚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无数或打着伞或披着衣服或和我一样硬顶着的学生们鱼贯而出,远处的天空竟然有些诡异的粉红色,让我一时间有点恍惚。

我发现了我家的车,我爸我妈他俩居然都来了,只是下个雨而已,没必要这么重视吧。

学校里的人渐渐涌出来,我看到黄世庭迎着风雨费力地瞪着他的自行车,我本打算停下载他一程,但我看到他旁边还有一辆自行车并排骑着,是王德尔,看来他俩已经混的挺熟了,就让他俩一起骑回去吧,我叫他搭车他也未必会搭。

我在车上打了个寒噤,淋雨多少对我造成了一点影响,但我也不想表现出来。我妈问我高中的第一晚过的如何,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敷衍,学校的事情我一般不喜欢和他们说太多,好在他们一般也不多问。

车子继续往前开着,严如柏和孟庆珪挤在一个小的可怜的遮阳伞下面跌跌撞撞的走着,可惜我刚分辨出是他们俩,就已经走远了。我家的车拐过了车流拥堵的主街,驶入了相邻街区的一条僻静的小道,这个小路连能亮路灯都少的可怜,周遭都是有些年头的小区住宅楼,这个地方很受学校周边闲散人员的欢迎。

我突然看到伊顺顺,她仍然擎着那把大伞,快步地走着,朝着十字路口向左更僻静的地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有时候,风鼓得那伞几乎要把她掀倒了,她仍旧抓着那伞,费力地向小街的另一端走去。

我无声地、如释重负地笑了,很显然,那个方向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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