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面

嵩山无言

阳春三月，屋外飘起了阵阵细雨。

屋内的魏子启，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了窗外。

屋外的丝丝细雨在微风中飘飞，无边无际，就像一场雾笼罩大地。

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屋外翻飞的花瓣飘在了魏子启的眼眸上，轻轻地给他带来了一场千年

的梦。

（一）

御花园中，身穿常服的皇帝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不远处花朵上飞舞的蝴蝶，沉思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魏王今年该行弱冠礼了。”

“回皇上，下月初八便行冠礼。”

少年开口，声音沉稳从容。

虽说是才二十岁的翩翩少年，魏王已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深受帝王喜爱。

皇帝转向魏王，缓缓开口，“江丞相前一阵子上奏说，其女去年及笄，仰慕魏王，心系于你，托朕赐门亲事。你快到弱冠了，婚配之事也该考虑了。”

魏王听后，跪在石板上，双手作揖。

“皇上，身为臣子，微臣应当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婚配之事当择日再思虑。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魏王府也该有个王妃了。你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孤身一人。”

“皇上，微臣......”

皇上没等魏王说完，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了。

魏子启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身边的太监提醒，才迈步向宫外走去。

魏子启坐在马车里，听着街市上热闹的叫卖声，微蹙起眉头。

江丞相虽表面上仁厚正直，可背地里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与魏王多次相对。

不知这次丞相求陛下赐婚意欲何为。

马车停在魏王府，看着牌匾上敕造的“魏王府”三个大字，魏子启心中不免心生思绪。

魏子启明白，官场中，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官场中人，无一不翻云覆雨，玩弄权术，为的都是利这一个字。

魏北安，魏子启的父亲，一生鞠躬尽瘁，为国献力，在官场中见过无数污浊，为明哲保身，也玩过不少权术。

那敕造的牌匾，便是他在官场中拼出来的。

虽说魏北安官运亨通，到最后却自己一人孤独死去。

魏子启回到书房，回想起皇帝的话，拿起笔作了一幅美人图。

画里的美人站在林中，眉如远山，眸似春水含情，以月为神，翩翩然若惊鸿，如同下凡尘的仙子。

魏子启出神地看着画，放下手中的笔，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绝世而独立的佳人，倾城倾国又如何？也难再遇。

画像再美，终不似佳人的回眸。

（二）

魏子启在一年前奉命私访民间，体察民情。

一日午后，魏子启来到了后山散步。

春日的山间鸟语花香，溪水潺潺流动。

地上满是从枝叶间漏出的斑驳光影，林中寂静的只有鸟鸣。

魏子启来到了一棵柳树下，看着垂下的柳枝在微风中飘拂，转身让侍卫取来了一把瑶琴。

他静立柳树边，感受着春风拂面的温柔。

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的林子中有一座亭子，亭子里还有一位少女翩然起舞。

正巧这时侍卫取来了瑶琴。

魏子启接过琴，理了一下衣冠，坐在柳树下，伴着少女的舞姿抚起了琴。

那女子听到琴声，转头看向了魏子启，莞尔一笑便和着琴音起舞。

举袖拂罗衣，舞如莲花旋。眉目皆传情，面如芙蓉开。

亭中少女的一颦一笑深深地印在了魏子启的心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也不过如此。

曲毕，舞终。

亭中少女微微欠身离去。

魏子启按捺住心中的情意，带着瑶琴离开了。

自此，佳人倩影便时时入梦。

在梦中，魏子启来到二人初遇的林中。

亭中飘起淡淡紫烟，却不见佳人。

魏子启坐在亭中抚琴等候，直到月上柳梢，云层后也出现了几颗闪烁的明星。

这时佳人翩然而至，一步一生莲，声香笑巧，眉目流转。

魏子启正要起身，却只见女子的身影淡去。

终只见得一面。

梦醒后，魏子启看着窗外疏朗的星空，不禁怅然若失。

再见佳人终是南柯一梦。

（三）

初八，魏子启行弱冠礼。

不日，上赐诏书，许丞相之女江娴于魏王，择良辰吉日完婚。

大婚之日，魏子启独自在洞房外站了许久。

他回想那日梦中的一缕紫烟，仿佛随着紫烟飘去就可以再见佳人。

初见惊鸿一瞥起爱慕，日久更倾心，等待如同山重水复，何时才能柳暗花明。

魏王与丞相结亲后，玩弄权势如同翻手一样容易。

不久，魏王便权倾朝野。

坐拥这如画的半壁江山，魏王心中愁绪万千。

自古功高盖主者没有好下场，魏王虽得帝王赏识，百姓喜爱，他的背后却有无数把利剑。

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回想起父亲与母亲，魏子启心中不免心生酸楚。

魏子启的母亲秦氏，与父亲年少相遇，约定相濡以沫一生，但魏北安心系官场，将年少约定抛之脑后。

直到秦氏患病离去才后悔。

如今魏子启官场得意，也有了家室，却不是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比起父亲，我也好不了多少。

魏子启苦笑一声。

自那日相遇，魏子启一直在打听佳人的消息，可无人知晓。

就当做是一场醒来就忘光的梦吧。

梦里的人一颦一笑撩拨了自己情意，梦外人踏遍山水遍寻不见。

如今江山就在咫尺，可自己却没有将其把握手中的心思。

如画江山也没有当日佳人风姿令人动心。

（四）

一年后，江娴难产而亡，腹死胎中一尸两命。

只有魏王自己知道，那日大婚夜，自己和江娴并未有夫妻之实。

圣上得知后，为纾解魏王心中哀思，邀请魏王半月后赴宴。

魏王坐着马车，来到宫中。

宴会上，魏王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听着耳边的音乐，微微皱起眉头。

宫中奢侈的佳肴美酒，大臣们各怀心思推杯换盏，通明的灯火，不见于明面的勾心斗角。

魏子启摩挲着酒杯上精美的花纹，眼睛看着杯中荡漾的酒液。

身在翻云覆雨的官场，就如同乘着小船飘在汹涌的江面。

或许，我最后会像父亲一样后悔。

是否我该为了那日惊鸿一面的佳人踏遍九州大地？

魏子启将思绪化在酒中，一饮而尽。

“魏王近日赈灾有功，为民操劳辛苦，赏金千两。”

魏子启起身谢恩。

坐回桌边，酒杯中再次斟满了美酒。

嘈杂的音乐忽然变成了缓缓的琴声，有一个女子身姿轻盈，从门外走来。

在乐曲中翩翩起舞。

魏子启抬眼看着眼前的舞女，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袭淡紫长裙，发髻梳起，步摇轻摆。

魏子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那女子与魏王对视的一瞬，眼中似有流光溢出，眼角带笑。

始料未及的重逢，可别来无恙。

“早有耳闻巡抚千金善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赏！”

“臣女归玉卿谢陛下恩赐！”

魏子启心头一动，放下酒杯，起身向皇上作揖。

“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今日见巡抚千金舞姿曼妙，宛若仙子下凡，微臣心有所动，可否求陛下赐婚？”

“嗯，魏王府正妃江氏不久前仙逝，未留下子嗣，魏王府不免冷清。那朕就将巡抚之女赐婚与你，望你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替你王府添些人丁。朕这里有一枚石榴玉叶组佩，当做贺礼赠与你二人，选个良辰吉日完婚，看你身边有人陪伴，也算了却朕的一桩心事。”

归玉卿眼眸低垂，脸上一抹绯红。

魏子启坐在那，依旧是那个为国为民，权势滔天的重臣。

可此刻，握着酒杯的指尖微颤。

（五）

大婚之日，数十里的红妆摆满长街，连天边的晚霞都是红色的。

迎亲马车从街头快排到了街尾，许多百姓都站在街边伸头探脑地想要观望这场婚礼。

迎亲的队伍停在魏王府，魏子启欢欢喜喜地踢了轿门，来到屋中拜堂。

洞房内，微醺的魏王掀开了红盖头。

盖头下的归玉卿杏眼微抬，眼角眉梢满是笑意，脉脉地看着魏王。

魏子启一晃神，好像看到了亭中起舞和曲的她。

一向沉稳的魏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放下盖头，走到桌边端了一盘点心坐回归玉卿的身边，温柔地看着她。

“娘子，你在房中等候了许久，定是乏了。不知这盘糕点可合你胃口？要喝些羹汤吗？还是早些歇息？”

归玉卿静静地看着魏子启，而后垂下头来，轻声笑出了声。

魏子启端着糕点，心里有些慌。

“娘子，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为何发笑？”

归玉卿接过糕点，笑着对魏子启说，“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心思这般细致。”

看着佳人笑颜，魏子启的耳根烧得通红。

虽是第二次娶妻，可他心中的喜悦与紧张就像是一个饱胀的花骨朵，随时都会绽开。

魏子启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微微攥紧，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谁能想到，一个成熟稳重经历过无数斗争而面不改色的王爷，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竟是如此模样。

终于，魏子启看着烛火下的归玉卿，缓缓开口。

“娘子，你可知我寻你好久了。自从那日林中相遇，我便再也不能忘却你。虽说我已娶丞相之女，可我还是钟情与你。就在我打算放弃寻你后，我们竟再次相遇。”

“娘子，你说，这难道不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吗？”

归玉卿回想起母亲所说的官场人心险恶，再看着眼前魏子启真挚的眼神，心弦好像被一阵春风撩拨了。

相公呀，当日一曲，我已倾心与你。

归玉卿放下糕点，跪在魏王脚下。

“魏王风度翩翩，许多女子仰慕于你，能够嫁给魏王，是我的福气。”

魏子启连忙扶起归玉卿。

“快起来，你我二人不需要这些琐碎的礼节。”

魏子启拉着归玉卿坐在床边，“娘子，我定会与你相濡以沫，相伴一生。”

屋内龙凤喜烛燃到天明。

（六）

魏子启坐在书房里，窗外清辉遍地。

他回想起父亲与母亲，回想起自己在官场中的这许多年。

那些酒杯之中的勾心斗角，奏折之上的明争暗斗，朝堂之上的冷嘲热讽，无一不像利剑对准他的心口。

若是三年前，自己一人闯荡官场畅游权势之间，便无所畏惧。

可现在，苦苦寻觅想要相伴一生的佳人就在身边。

他不愿也不想官场之事牵连到玉卿。

屋外起微风，花香飘满屋。

归玉卿站在一旁研墨，看着魏子启似有心事，便说，“相公可有忧愁？”

魏子启拉起归玉卿的手，微笑的看着她。

“红袖添香，何来忧愁？”

“相公好久没抚琴了，不如我们去花园，你抚琴，我起舞如何?”

魏子启点点头，拿着瑶琴，牵着归玉卿的手来到了花园。

今日月色真好，清亮的月光洒在园中。

一如三年前一样，他抚琴，她起舞。

只不过没有了柳树和小亭，只有两情相悦的二人。

魏子启怀抱归玉卿，看着天上的圆月。

默念，“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啊。”

次日，魏子启拟奏折上书卸官归隐，言辞决绝。

对于帝王来说，一个功高且得民心的魏王自请卸官，哪有不应允之理。

归玉卿找到魏子启，满目忧愁。

“相公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为何突然卸官？”

魏子启不说话，只把手中刚题好诗文的扇子递给她。

“娘子，喜欢吗？这是我亲自给娘子画的扇子。”

归玉卿接过扇子，只见扇面上画着一个起舞的美人，旁边还有一句诗。

诗云：子期琴声赠知音，山重水复终遇卿。

“娘子，我看惯了官场的酒肉之交，我也看惯了追名逐利争夺权势，青史留名，谁来评价功过？我今生无求，不想再追求虚名，只想和你相伴一生。”

“娘子，这天下，都不能比拟林中初见你时的美景。”

“娘子，你可愿和我一起平淡度过此生？”

翻手成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相公，我早已认定你了。不论你作何决定，我都跟随。”

（七）

清晨的风吹开梅花，又吹落梅花，不知不觉中光阴就悄然流逝。

溪边执手走过两人，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悦耳的笛声。

子期琴声赠知音，山重水复终遇卿。

我今生何求，唯你。

（八）

魏子启猛然惊醒，嘴里念着“子期琴声赠知音，山重水复终遇卿”。

窗外的细雨已经停下，魏子启还在回想着这个梦境。

梦里归玉卿的样貌如此真实，再次重逢的爱恋也让人感叹。

可黄粱一梦终是空。

魏子启走出家门，沿着雨后的公园小路走着。

带着雨水的花朵十分动人，魏子启拍了许多照片。

回到家中整理照片时，他看到照片里，拍进了一个正在赏花的姑娘。

她有着和梦中归玉卿一样的面孔。

魏子启惊讶，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眼中似有热泪要涌出。

子启琴声赠知音，山重水复归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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