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讨厌人，喜欢人

　　店小二的笑脸凝固了片刻，倒也不急，“哦”了一声，好脾气的扶了扶发髻，勉强给它扳正了。

　　追云这才舍得开口，还是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垂着眸子不愿意往小二脸上看:“山上有什么脏东西？”

　　小二挤眉弄眼故弄玄虚:“就是妖魔呀！道长没听说么？”

　　追云正想着怎么给他解释自己刚下凡的事，就听见店小二兀自回答给自己听:“哎呀也对，想来您是云游的道人吧？若是刚来这儿不晓得也正常。”

　　他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一口砸吧砸吧嘴:“这儿叫做莫庄，因为村里人大多都姓莫。哎您知道哪个莫吧？就是内个上边一个草的那个，您肯定知道…”

　　小二话多，扯远了些，追云也不恼，而是在脑中写了一遍“莫”，心想:很对称，是个好姓。然后点点头:“知道。莫庄然后？”

　　店小二接着话头:“村子距离城远，旁边还靠着一座山，就内一座——”他指了指某个方向，追云顺着望过去，发现是他从天而降摔了个实在的那个山。

　　“……”追云沉默片刻:“我不喜欢那座山。”因为那座山长得很是奇怪，一点都不对称，他在下山的路上就发现了:山从顶上分成两半，一半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一半枯枝败叶满地，一片荒芜。

　　而且他还在那摔了一跤，根本喜欢不起来。

　　店小二笑了起来:“嗐，您不喜欢也没法呀，我们村的人以前可宝贝那座山了呢。山上树林繁茂，木头多，而且鸟兽也多，村里的猎户每次去打猎都能满载而归。”

　　追云敏锐的发现关键词:“为什么是以前？”

　　小二陡然换上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用一只手遮着嘴巴:“那当然是山上出事啦！”这次不用追云追问，他继续压低着声音说下去:

　　“前段时间，也没有很久吧。村里一个猎户照常上山打猎，看到一只又肥又漂亮的鹿。他想着吃了肉鹿皮也能卖，就非要逮住这头鹿。于是追了它很久。”

　　“那头鹿停在一个洞口前面的时候，猎户正搭弓准备射箭，可还没射出箭矢，鹿就无缘无故，脖子一横直直倒下去了。”

　　“猎户觉得奇怪，远远一看，那头鹿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流着血，死的邪乎！他还想再凑近了看，刚迈出去没几步，越靠近洞口他就觉得越心慌，狂冒虚汗，浑身乏力，周围阴森森的，最后还是没敢再走近，掉头就跑回家了。”

　　“他回了家就生了场病，卧床三天才好。自那之后，就没人敢上山了。”

　　店小二一口气讲完，嘴里干得很，抓起茶盏一饮而尽:“您来的时候看到了吧？一半山连草都枯了！那荒芜就是从魔窟附近蔓延开的。”

　　追云心里有了点底，想来是有什么魔物散发出来的魔气溢出，导致生灵受染。

　　他沉吟片刻，问:“可还有村民受伤死亡？”店小二摆摆手说:“没有了。——道长你要去山上吗？”

　　追云点点头，道一声“多谢。”是谢店小二送来的功德情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茶馆。

　　在追云即将被迫营业，除魔卫道时，那位被他当成神经病的友人灼华，正在沉思中。

　　灼华也是天庭的仙者，擅长观星占卜，魔胎降临一事就是他算出来的。

　　白发金颜，一身浅桃色长衫很具颜色，别有一番风味，静坐于殿内。

　　他坐在桌案前沉思良久，又掷出手里的几枚铜钱。铜钱落于桌案，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与早晨追云下凡前卜的那一卦是相同结果。

　　卦象都显示，追云此次下凡，渡的乃是情劫。其他一概不知——之所以一概不知，不是灼华没算，而是每次扔出铜钱要算更多信息，卦象却不愿多说。

　　此意乃是：天机不可泄露。

　　灼华默默翻了个怨气冲天的白眼。

　　不过今早他没告诉追云卦象一事，也是有看热闹的心态在内。

　　一方面他相信追云不可能摆不平区区历劫之事，一方面又非常好奇这么一个平常冷冷清清，又有些呆的人，历情劫会是什么样。

　　收了卜卦的铜钱，灼华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哎哟。不知是对谁说，也许是对追云吧:“下凡逛逛也是好的，感受一下人间情欲也是好的……”

　　他忽然想到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久到已经记不清楚具体时间了，只知道是他与追云刚刚飞升那会。

　　追云比灼华还小几岁，却常常老成的负手站立于云顶宫露台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灼华经常拜访他，每次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追云总是愣怔片刻，摇摇头不语，好像是在说“没什么”。

　　反复几次灼华就失去了询问的兴趣，改成调侃，“老头老头”的唤追云，把追云叫烦了还会被踢一脚然后赶出云顶宫。

　　他当时只是想，追云可能天生就是这样吧，喜清净，不喜欢被打扰。于是从此就少去云顶宫了些。

　　直到某次深夜，两人少见的对坐谈心，可能是月光太温柔吧，也可能是灼华带来的酒太香醇。追云神色也软下来，难得的主动开口：“灼华，我其实是喜欢热闹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不知怎样才能变得在热闹中不那么突兀。”

　　灼华愣了愣，许久点了点头。

　　“我已经忘记了，到底为了什么而修炼。”

　　“太贪心了，已经成了仙，又奢望起红尘人间。”追云自嘲似的摇摇头，抬头又是一口饮掉杯中酒。

　　这次灼华没法点头了。

　　明明最懒，连出云顶宫都不愿，除了历劫不下凡间，又矛盾的爱着凡尘种种。

　　说到底还是看清了世间冷暖，却放不下。

　　他这个友人，只有喝醉了酒才会吐露真心，显得不那么有距离感。

　　显得…少了些孑然一身的仙气，多了些人味。

　　那晚谈心过后，灼华没再提过追云的酒后真心，追云好像也是已经喝断了片忘得一干二净，依然时常在露台眺望远处。

　　视线的落点，总是九重天下隐隐约约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