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还零星染着泪痕和血迹。
这些信有长有短,长的有几张纸,短的只几句话,多是些日常琐事。
师尊是如何怀着希望又无望,思念夹杂着爱恋,写下这些根本寄不出,甚至他可能一辈子也无缘得见的书信。
就好似他一直没离开,只是下山出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任务,师尊就在竹舍里等他,然后他回来之后,就与师尊讲路上的见闻。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已是如今的可望而不可及。而且师尊等的,分明是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字里行间透出涓涓细流一样的情,却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样,直击洛冰河的心。
早在见到那条缠在师尊腕上的红绳,早在师尊为他身亡时,洛冰河就明了沈清秋的心意。可现在看到这些画,这些信,洛冰河再次清晰地感受到沈清秋春风细雨般柔软的爱。
其实沈清秋一直如此,洛冰河从小就知道。沈清秋的爱,安静又隐晦,柔软又坚韧。是初上清静峰时,细心地发现他体力不支,背他上山。是拜师之时,善解人意,以青竹解他的窘迫。
是他错过早膳,师尊亲自下厨做的早膳。是每次上课,师尊的谆谆教诲。是每年生辰,师尊的陪伴宠溺。是每次遇险,师尊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
原来自己和师尊经历了这么多,原来师尊的爱意都融在日常中。
在自己那般待师尊之后,师尊仍愿意劝告他,在师尊受了万般折辱后,分明已经无路可走,却仍救了自己。
若是……若是在无尽深渊没有遇见那个洛冰河,或者……自己对师尊有那么一点的尊重,再不济……只要……只要自己听了师尊的劝告,只起疑就好,就算只要最后自己不攻上苍穹山……,都走不到如今这个地步!
只差一点……
自己曾经有过这么多的机会,这一环接一环,他竟从未反思,任着自己的偏执蒙蔽双眼,轻飘飘地就害得师尊痛不欲生,万念俱灰……
洛冰河的眼泪一滴滴从眼眶中滑落,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轻轻地捧起自己的脸,擦去自己的眼泪,温柔地唤自己冰河了。
不该这样的……
他曾无数次在无尽深渊中想过,再见到师尊的情形,他或许会冲过去抱住师尊,师尊笑着说他这么大了还撒娇,回来了就好。
或许他也可以闹闹脾气,然后师尊就摸摸他的头,说冰河怎么不理为师了?
甚至还想过,他回来的时候,师尊笑着对他露出腕上的红绳,说这就是答案……
分明,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他分明已经抓住了那抹月光,已经将缕春风揽入怀,然而,在他还不曾察觉的时候,一切又被他亲手摧毁!
泪光朦胧间,洛冰河看见一副画上的题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说的……不正是沈清秋吗?
这……不就是沈清秋的命吗?
不是的!
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师尊这样好的人,应该长命百岁的!犯上的是他!入魔的是他!做孽的是他!不该让师尊承担结果!
洛冰河跌跌撞撞走到床边,握住沈清秋的手。
“师尊……”
“师尊……”
洛冰河一直告诉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会把师尊救回来。
可是……可是啊!
直到亲眼看到师尊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才不得不接受现实,生死相隔,这四个字,如此的残忍!
看到师尊作的画,写的信,竹舍里的一切都诉说着师尊的深情,愈是如此,洛冰河就愈难过,愈不甘,愈痛恨自己!愈厌恶自己!
是他辜负了师尊……
师尊无论前世今生,待自己一直很好,他活了两世,有三辈子的记忆,洛冰河看得明白,自己的师尊是怎样的人,洛冰河一直清楚。不管师尊是不是沈清秋,他都是自己的师尊,洛冰河唯一怕的,只是找不回师尊,是怕师尊留他一个人。
洛冰河很快打起精神,轻抚着沈清秋的脸,“师尊,你放心,无论是生是死,弟子一定相随。”
洛冰河已经想好,如今师尊的身体十分残破,就算强行招魂,师尊回魂后也是受罪的。他打算一边修补师尊的身体,另一边着手招魂。
招魂要快,不然若是师尊灵魂消散,或是入了轮回就来不及了。如此,就需要一样可让灵魂寄存的养魂灵器了。
洛冰河是个行动派,在接下来的日子,洛冰河召集众多魔族去寻找灵药法器,他自己日日偷上清静峰,为沈清秋修复身体。
一日,洛冰河在苍穹山下,正打算再上清静峰,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听着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洛冰河半点不关心,却听见。
“……唉,师弟,你说沈师叔那么好的人,怎么就……”
“师兄……,唉!沈师叔真是倒霉,收了那么个畜生东西入门,还如珠如宝地疼着!真是不值!”
“谁说不是呢,沈师叔就不该收那个孽障!沈师叔待他那样好,他竟然反咬一口!”
“师兄,听说他守在山下,想再见沈师叔一面,在哪呢?”
“看什么看!他肯定没安好心!”
“还看!快走!还要去给各门各派送沈师叔发丧的消息……”
后面的,洛冰河没心思再听了。
发丧?发什么丧!
苍穹山竟然不肯救师尊了!
他不许那些人把师尊放到棺材里,师尊分明还有得救!洛冰河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要带师尊离开!只是……师尊会不会生气……
这些都顾不得了,洛冰河只知道,他一定要去见师尊!他绝不允许有人把师尊封进那个狭小黑暗的盒子!
洛冰河到底不敢光明正大地打上苍穹山,只是借心魔剑之便,再次轻车熟路地摸上了山。